奇书 >  大唐十万里 >  第1214章 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长乐宫。

许敬宗的步伐很轻快,早就已不如刚开始时的抗拒。

还记得第一节课的时候,长乐公主殿下所提的棘手问题,让他打算缄默,暗暗确定除了学问上的事,其余之事紧闭嘴巴。

祸从口出。

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不过,后面的这段时间里,长乐公主殿下的智慧和一些认知,便是他,都忍不住惊骇,甚至一些论理,他都从未听说过,当时听着,就如同天音,而等回了家中,细细琢磨,便只觉得更是有深意。

这让他欲罢不能。

也从刚开始的缄默,慢慢的,说一些,说一些,再说一些,现在的一些话,许敬宗敢发誓,自己之前从未在外人面前讲过。

而和长乐讨论的时候,少不了把一些埋藏于心底的学问讲出来,甚至还是那种不知不觉中,便说出来的话。

每次声音落下后,他心里都会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又吐漏嘴了?

可,简短的后悔之后,许敬宗便又会再次被长乐的论点而吸引,所谓的后悔便顷刻间烟消云散,然后,又说出来些自己更后悔的话。

周而反复,轮转不断。

这种感觉,就好似触碰了禁忌一般,让许敬宗欲罢不能,他真的是欲罢不能。

都说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可自己的文武艺,却不被当今皇帝赏识,连卖都卖不出去一个好价钱。

但,现在,他在长乐身上,却体会到了那种被认同,被称赞的感觉,这让他真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后退,但,后退所唤来的学问,却是让他惊喜的。

这一个月余的时光,让许敬宗很是舒坦,那是灵魂上的满足。

自己活了四十三岁,就算是求学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到了这个时候,许敬宗已是不觉得是自己在给长乐公主殿下上课了,而是,亦师亦友,交换着对天下,对百姓的看法和感悟。

他看着紧闭着的长乐宫大门,把脑海中的思绪散去,轻轻呼了口气,便迫不及待的走了上去。

门前的金吾卫,习惯性的拦住了他,习惯性的搜查了全身,然后习惯性的为许敬宗推开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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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放下手中的信笺。

这是刚才城阳带来的。

她长长吐了口气,双眸望着上面谈不上多好看的小字,愣愣出神。

每一次,看他给自己送来的信,每一次,揣摩着这一个个字体后的意思,每一次,都让长乐感觉浑身哆嗦和发烫。

那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颤栗。

那是来自于大脑和心底的发麻。

那是来自于体内每一个器官的咆哮和冲撞。

从《河北道长乐郡百姓考察报告》到《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再到《论大唐社会各阶级的分析》,这一篇篇文章,都是让长乐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侯爷捆着,而后丢到了一道瀑布之下,强行冲灌!

而每一次冲灌之后,那种仿佛天地间一切都彻底清楚起来的空灵,让她沉醉,让她欲罢不能,同时,让她觉得这世道,不该是这样,大唐,也不能就这么下去了。

心底的咆哮,会令长乐欲罢不能。

“殿下,许大夫到了。”

秋兰抱着花熊,从外面伸进来了一个脑袋,声音,打破了长乐宫殿内的寂静。

长乐缓缓抬起头。

她看了眼秋兰。

没有聚焦的瞳孔,慢慢恢复。

她点了点头:“让徐大夫,等一等。”

长乐应一声,赶忙把脑袋抽走了。

殿中,恢复死寂,长乐拿着信笺,缓缓起身,走到内殿,把枕头拿过来,小心拆开缝线,把这封信,塞了进去。

从长乐郡回来的时候,为了不节外生枝,所以,长乐把先前张楚送给她的信,全都烧了。

不过,等回了长安,彻底的安稳下来,长乐便又重新写了出来。

这些信,每一个字,甚至哪一个字上的力道重些,墨晕深些,长乐都记得清清楚楚。

自然,想要重写一遍,更是简单,每一天,她仍旧保持了在长乐郡时的习惯,尽管已如此熟悉了,可还是要拿出来,重读一遍。

这是大学问,这是真正的大学问。

不看许敬宗,自己不过只是抛出去了些许论点,便已让许敬宗疯狂,彻底忘记了不和自己掺和太深的警戒。

第一堂课时,许敬宗的冷漠和抗拒,长乐如何察觉不出来了?

第二节的时候,她同样试着询问了些其他的事,可,只要不是书籍上的学问,许敬宗都是闭嘴缄默,完全不搭理自己的话。

可等到第三节的时候,自己把侯爷的大学问稍稍透露了些许,她能很敏感的察觉到,许敬宗的眼角在跳。

所以,后来,慢慢的,许敬宗也开始越来越大胆,说的话也开始越来越僭越,针砭时弊的也越来越深入。

不过,长乐能感觉得出来,相比之下,许敬宗的话,太过于浅显,万万不如侯爷所教导于自己的那些一两成。

而到了这一步,长乐已是可以确定,许敬宗这个人,已是能为自己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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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拍了拍枕头,缓缓起身,迈步走向了前殿。

当然,长乐也很清楚,现在,还不急,对于许敬宗,她还没有了解的太过于彻底!

而且,自己现在,还没有机会。

“许先生!”

走出殿门,望着许敬宗正和花熊打的火热,笑着抱了抱拳:“让许先生久等了。”

“不碍的,不碍的!”

许敬宗赶忙起身,连连摆手:“殿下有什么事,先忙就好,今日臣休沐,时间充足的很。”

“再说了,臣喜欢和这头花熊玩耍。”

长乐看了眼已经长得完全不亚于一头成年肉猪的花熊,正摊在地上,怀里抱着两节竹子,朝自己傻笑。

长乐笑笑:“没事的时候,本宫也喜欢逗弄它。”

“单纯,可爱,会讨人欢喜,比人,可要强太多了。”

许敬宗哈哈一笑:“殿下所言有理,但,并不全。”

“奥?先生有何高见?”长乐请教道。

“公主殿下觉得花熊可爱,单纯,时时刻刻讨殿下欢喜,并不是因为它比人强得多,人,乃万物之首,岂是它一个畜生能比的?”

“主要是,公主殿下于这头熊,拥有绝对的掌控。”

“殿下一言,便可决定这头熊的饱饥,亦或者,它的命,也全都掌控在殿下手中。”

“自然,它就只能对殿下摇尾乞怜,拼命的讨殿下欢喜。”

“而人么,若是殿下也能做到对这头畜生这般的掌控,殿下就会发现,其实,一模一样!”

“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能做的事,远比这头畜生能做的事!”

“能取悦殿下之行径,也远远要超过这头畜生!畜生嘛,除了打滚撒泼,用脸上的毛发蹭一蹭主家,除外,还能干什么?”

“人,可大大不一样!”

“所以说啊,终归到底,还是要看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否能对对方拥有绝对的控制!”

许敬宗顺了下胡须,望着花熊,呵呵笑道。

长乐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转身走回了大殿:“但,许先生所说的这个位置,普天之下,也不过只有一个罢了。”

“本宫,何德何能?”

许敬宗哈哈一笑:“臣姑妄言之,殿下姑妄听之。”

“当入不了心里去。”

“权当一个笑话罢了。”

“不知殿下,最近可有什么疑惑之处?臣定竭尽所能,为殿下解惑!”

许敬宗跟着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