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把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抬起头,正巧透过屋顶的大洞看见三歌正慢慢收回自己的拳头。
她蹲在被她一拳砸漏的洞口旁往下看,微微挑了下眉:“就听着楼下有声音,原来你们也到了。”
她旁边又探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吴情看了看无邪几人,迟疑了片刻才道:“人找到了,你们上来吧,但要做好心理准备。”
闻言无邪心脏一缩,来之前他就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心里还是堵得难受。
三歌探出手把他们一个个拉了上来,一股刺鼻的屎尿味熏得人眼睛疼,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堆人,无邪和胖子面色沉重的一个个检查过去,发现他们都——
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简直超越了人体的极限!
直到他们看到了并肩靠坐在角落的张启灵和吴歌,一切都有了答案。
两张苍白的脸,面容安详,头靠着头,好似睡着了一般。
无邪看着看着不觉间湿了眼眶,胸口热热的,心中暗骂你们两个该活的家伙,真是让老子好找。
下次别再这样了。
* * * * * * * *
“汪先生,公子找您。”
同样姓汪的侍童朝立于曲廊的汪宁远施了一礼,廊下的男人身姿如廊外经霜之修竹,清瘦挺拔,自蕴一段风骨。一身深青色的西装,色泽沉着,衣襟袖口以暗银丝线勾勒出云水纹路,简约中透着含蓄的贵气。
再看他的脸,与楼藏月有八分相像,只是眉梢眼角处,几道浅痕已悄然盘踞——
他像老了十岁的楼藏月,更像老了十多岁的汪藏海。
回过神的汪宁远转头看向侍童,是错觉吗?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下好像更听公子的话,有时觉得他才是那个外人。
他又把目光重新投向水面自己的倒影,那张日渐苍老的脸让他抑郁烦躁。为了所谓的长生,他的三魂七魄已被消耗得所剩无几,再入不得轮回了。
“先生,该走了,不好让公子久等。”
汪宁远终是动了,跟在侍童后面,一步一步,太阳透过廊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如他这一生明暗不定。
他幼时家境富裕,父亲经营着镇上最大的酒楼,住的是青砖青瓦,高墙围成的大院,两扇朱红色大门亮的照得见人影。
父亲有三个儿子,他排行老二,从小就比同龄人瘦高,皮肤白的像女子,不像大哥那样健壮能干,亦不如幺弟性格讨喜。他喜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喂鸽子,仰头看着它们在天空中飞翔,在日落时数一数它们的个数,一只不多一只不少,才肯放心的去睡觉。
后来到了读书的年纪,第一天回家只看到遍地染血的鸽毛,和父亲酒友大块朵颐的场景。
他从那以后不养鸽子了,改养朋友。
他永远是孩子堆里最体面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围着他转的感觉让他一度陶醉不已。
直到一场大火烧毁了家族基业,父亲缠绵病榻,家中掏光了积蓄。他不能再上学了,每天都要去芦苇荡放鸭子。那是一个荒无人烟的世界,狂风暴雨来了,他拼命去追赶四处乱窜的鸭子,鞋子跑掉了,血顺着脚底板流下来,染红了鸭毛,恍惚间与当年的鸽毛重叠。
他抱着唯一剩下的鸭子在芦苇荡昏睡了一天一夜,最后在太阳的曝晒中醒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
汪宁远有些走不动了,暮色正沿着脚踝向上攀爬,枯枝勾住裤脚的线头,每一步都扯出绵长的褶皱,像极了他残破的灵魂,带着未被说破的遗憾。
侍童扭回头看他,眼神带着无声的催促。汪宁远虽心有不悦,但也只好重新动起来,因为他没有理由停留。
母亲要将他过继给二叔,三个孩子偏偏选中了他,偏偏舍弃了他。
二叔家境一般,和二婶多年没有孩子,二人年岁大了想讨个孩子养老。可他年纪太小,二婶不喜欢他,当着他的面跟二叔抱怨:“你大哥打的好主意,让我们帮他养孩子,怎么不把老大给我们呢?”
二叔坐在门槛上,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这个家他说了不算。
汪宁远过了两年寄人篱下的日子,直到第三年的春天,他跟着二叔回老家上坟,头一次听他说起汪藏海的事。
这个被吴家领养的族叔现在在朝廷做官,人家出息了也没忘本,跟汪家仍保持些往来,并没有因为他的混账爹而迁怒其他族人。
“你小叔从小就聪明早熟,你挺像他。”二叔无意中说道,“长得也像。”
像他?
汪宁远心念一动,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一个人找到了吴府。吴府的管家问他找谁,他乖巧的答道:“我找我小叔父。”
“你小叔父是谁?”
“汪藏海。”
如果他注定是一株菟丝子,要依傍他人而活,那这个人必须由他来选择。
“先生稍等,我去屋内通传。”侍童朝他施了一礼后进屋了,汪宁远静立于门前侧耳倾听,细密的雨声传进耳中。
他竟没注意到何时下的雨。
其实雨不大,是天色渐晚,是回忆泛滥,是旧梦涌现,是满心怅然。
小叔父的养父因为他酷似小叔父而格外疼爱他,但小叔父不喜欢他,无论他怎么讨好也无济于事。
不过汪宁远知道他小叔父一个旁人不知道的秘密,他那风光霁月的小叔父有一个早逝的师父,那是他这辈子的求而不得。这一点小叔父自己都没察觉出来,只是追随着那个人的足迹到疯魔。
在汪藏海面前,他的任何歪心思都无所遁形,他看不上他,但也做不出虐待孩子的事,很多时候都看破不说破。这点微妙的君子风度得益于早死的吴歌的教诲,汪藏海似乎真的愿意给他改邪归正的机会,就像当年吴歌做的那样,但他偏偏最讨厌小叔父这样。
同样是不择手段的恶人,装什么君子。
既然小叔父阻他官路,又不放心他,不肯传授他真本领,就别怪他另谋出路。
后来他遇到了门后的那位公子,为祂做事,故意将变成不化骨的方法透露给小叔父。他知道小叔父一定会走这条路的,他已经别无选择。
而他自己也在公子的授意下,利用门后的夺寿之法实现了长生。此法可夺待出生婴儿的阳寿,切记要为被夺寿者立上牌位,以减轻自身魂魄遭到的反噬。
如今他魂魄不全,再入不了轮回;小叔父变成不化骨,也没有了投胎的可能。
这么看来,他们汪家代代专出美丽的精神病,纯种的,祖坟估计都冒绿烟了。
“汪先生,公子叫您进去。”
闻言汪宁远立刻收回思绪,目光一凛,迈步进入会客厅。
那位公子正优雅的坐在沙发上品茗,而面前的电视里正放着《动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