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一品真丹道 >  第484章 问去留

在乾元山乾元殿内苦熬了四十余日,亲眼目睹申屠修的疯狂杀戮,又在资源枯竭、火毒侵蚀的绝望边缘挣扎后,新近拜入太乙仙宗的修士们,终于等到了哪吒的传令,得以进入金光洞天。

在洞天内相对平稳的环境中休养调息了半月有余,众人紧绷的神经总算缓过一口气来。得益于之前积累和洞天灵气,又陆续有数人成功突破瓶颈,凝结金丹,实力大增。

这一日,清越的磬音在整个金光洞天内回荡。金光洞内的所有人听到声音之后都集中在了洞天中央的巨大广场上。

哪吒炼制出的藕人一位长须长老法相庄严,身后带着两个年轻随从,出现在洞天中央的巨大广场上。他目光扫过下方聚集的、精神面貌已焕然一新的众弟子,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今日本长老奉掌教法旨,召集尔等前来。今日所议之事,关乎尔等未来道途,务必慎重。”

广场上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微风拂过广场边缘缭绕的虚云薄雾发出的细微声响。众人心中隐隐有所预感。

长老的声音继续响起,开门见山,毫无虚饰:

“尔等入此洞天已有时日,想必心中早已明了。尔等当初踏上接引仙舟,拜入我太乙仙宗门墙,初衷几何,各自心知肚明。无非是奉了各自宗门乃至道盟之命,探查这沉寂万载的金光洞,寻觅当年太乙仙宗覆灭之秘,或是觊觎洞天遗留之宝。

当时情形,非以‘弟子’之名,难越九龙神火罩之界,故不得已而为之。此乃情势所迫,掌教真人洞若观火,亦不深责。”

这番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激起涟漪。赵酉吉站在人群中,眉头微蹙。这话直指核心,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众人心中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他想起了在乾元殿分发丹药时众人的眼神,有感激,也有复杂。环顾四周,南宫恺神色沉静如水,青冥子则目光闪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王彦士、林岳、沈青等人也都表情各异,显然长老所言非虚。

确实,若非为了任务或机缘,谁愿意进这充满凶险与未知的绝地?

长须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了然:“掌教真人今日所问,亦是尔等心中所念:是否当真愿意割舍前缘,脱离旧日宗门根基,真心实意,成为我太乙仙宗之弟子,承其道统,担其因果?”

他微微一顿,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不必讳言,明眼人皆知,如今的太乙仙宗,非复万载之前。除却这残破的金光洞天,几件蒙尘的旧日法宝,以及……掌教真人自身……”

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尚在对抗那如渊魔念外,门庭凋敝,弟子绝迹。纵有传承衣钵之志,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掌教亦非不近人情,强留尔等于此,徒耗光阴。”

赵酉吉内心苦笑,这话说得再透彻不过了。跟着哪吒这位陷于魔劫、近乎孤家寡人的昔日三坛海会大神,在这残破洞天里能有什么前途?复兴宗门?谈何容易!能保住性命离开此地已是万幸。

他暗暗观察众人,猜测除了对阎罗招魂幡志在必得的青冥子,恐怕没几个人真心愿意留下“喝西北风”。

“尔等可回去细细思量。”

长须长老最后说道,给出了明确的期限,“金光洞天再次封闭之期尚有半月。掌教谕令:诸位于五日之内,务必给出决断。若无意真正入我门墙,待洞天封闭之前,掌教自会施法,将尔等安然送出九龙神火笼罩之外,自此天高地阔,各奔前程。是去是留,全凭本心。诸位回去认真考虑早做答复,散去吧。”

长须长老宣布五日之期的谕令后,身形缓缓消散于广场中央的薄雾之中。聚集的众人心思各异,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后,也各自散去,或低声议论,或默默思量,广场上很快变得空旷起来。

唯有青冥子,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并未随着人流离开。他缓步踱至广场边缘那面矗立的、通体幽暗如墨的巨大石碑前,停下了脚步。这石碑,正是太乙仙宗重宝——阎罗招魂幡所化。

石碑表面流转着深邃莫测的乌光,隐隐有难以言喻的冥府气息与生死轮转的法则波动散发出来,令人心悸。

青冥子负手而立,目光如同最粘稠的墨汁,紧紧地吸附在石碑之上,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石质,窥见其内蕴藏的至宝真容。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微微抿紧的嘴角和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贪婪与渴望,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汹涌波澜。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背后响起了沉稳而清朗的脚步声,最终在他身旁停下。不用回头,青冥子便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是南宫恺。

“青冥道友。” 南宫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打破了石碑前的沉寂:“对着这面凝聚生死大道的石碑——阎罗招魂幡,可望而不可及,心中是何等滋味啊?”

他刻意点出了石碑的真名,目光锐利如剑,直刺青冥子的后心。他知道青冥子的执念,在乾元山时就已道破其阴谋,此刻更是毫不掩饰地揭开对方的疮疤。

青冥子缓缓转过身,脸上竟没有一丝被点破野心的恼怒或羞愧,反而浮现出一抹极其古怪、带着几分阴冷算计的笑意。

他迎上南宫恺审视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玩味:“南宫道友此言差矣。‘可望而不可即’?呵呵,依贫道看来,情况……未必如此悲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空旷的广场,仿佛在确认四周无人,才继续道:“适才长老所言,想必道友也听得真切。除却贫道这点微不足道的念想。”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阎罗招魂幡所化的石碑:“在场诸位同道,包括道友在内,又有哪一个真心实意想留在这破败凋敝、前途渺茫的太乙仙宗,跟着一位深陷魔劫的掌教喝西北风?”

青冥子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笃定:“若最终只有贫道一人愿意留下,真心实意成为太乙仙宗的弟子,承继道统……那么,作为本门唯一的‘新血’,乃至未来的中流砥柱,贫道是否就有资格,‘名正言顺’地继承这镇宗之宝——阎罗招魂幡呢?毕竟,宗门重器,总需有人守护传承,不是吗?”

南宫恺闻言,瞳孔骤然一缩。虽然理智告诉他事情绝不可能像青冥子轻描淡写描述的这般简单——哪吒即便魔念缠身,也绝不会轻易将阎罗招魂幡交给一个居心叵测之人;而且青冥子这番话本身就充满了狡黠的试探与诱导。

但不得不承认,青冥子描绘的这种可能性……并非完全没有一丝发生的可能!若是其他人真的全都选择离开,哪吒为了宗门不至于彻底断绝,在魔念侵蚀下意志松动,或者被青冥子某种手段所蒙蔽……这种极端情况下的逻辑链条,竟让南宫恺一时难以彻底反驳,心头猛地一沉,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担忧再次翻涌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强烈。

“异想天开!” 南宫恺的声音陡然转厉。

他踏前一步,目光如电,死死锁定青冥子,警告之意溢于言表:“青冥子!收起你的痴心妄想!此幡涉及轮回,干系重大,绝非你所能再次染指!奉劝你莫要以为钻了门规的空子,就能为所欲为!三坛海会大神慧眼如炬,岂会受你蒙蔽?若你一意孤行,妄图借机生事,休怪……”

然而,厉声的警告说到一半,南宫恺的言语却不由得顿住了。他看到了青冥子眼中那抹毫不掩饰的嘲讽与有恃无恐。是啊,这是在金光洞内!是在太乙仙宗的山门之内!

而作为同门,即使明知对方心怀鬼胎,在对方没有明确违反门规、主动攻击同门之前,自己同样不能率先动手!这是规则,是束缚,也是青冥子此刻敢于如此嚣张的依仗!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混合着愤怒,瞬间攥紧了南宫恺的心。他空有强大的实力和守护的决心,却被无形的规则捆住了手脚。

“……你好自为之!” 最终,南宫恺只能重重地吐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他深深地、饱含警告地看了青冥子最后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对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随后,他猛地一拂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青冥子望着南宫恺消失在广场边缘霞光中的背影,脸上那抹阴冷的笑意渐渐敛去,重新恢复了深邃的平静。

他缓缓转回身,视线再次焦着在那面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石碑之上,仿佛那里才是他唯一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