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葳蕤轩的日头渐渐斜了,王大娘子正坐在廊下看刘妈妈清点给明兰备的首饰。
红漆托盘里摆着赤金镶珠的耳环、翡翠镯子、点翠步摇,样样都是精致玩意儿,看得她眉开眼笑。
“这对珍珠耳坠不错,衬六姑娘的肤色。”
她拿起耳坠端详着,又瞥了眼旁边的如兰,“你瞧瞧,你六妹妹要去伯爵府赴宴,娘得多给她备些体面首饰,免得被人小瞧了。”
如兰正趴在桌上描字,闻言头也没抬:“母亲费心了。”
她笔下写的是“大名府”三个字,写了又划,划了又写,纸都快戳破了。
王大娘子哪顾得上看她,只顾着跟刘妈妈念叨:“再添两匹好料子,让针线房赶制两件新衣裳。
明兰如今是县君,穿得素净了不像样,得鲜亮些,压过那些勋贵家的姑娘才好。”
“大娘子说得是。”
刘妈妈笑着应道,“六姑娘穿戴得风光,旁人只会说大娘子您会教养。”
“那是自然!”
王大娘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林栖阁那位怕是这会儿正躲在屋里哭呢吧?
费尽心机想让墨兰攀高枝,结果好处全落到我名下的姑娘头上。
这滋味,怕是比黄连还苦!”
她越想越乐,忍不住笑出了声:“最好明兰能一举拿下吴大娘子的心思,定下这门亲事,到时候我亲自去林栖阁道喜,看那狐媚子怎么给我脸色看!”
如兰在一旁听着,笔尖顿了顿。
她倒是觉得,母亲与其惦记着气林姨娘,不如多想想明兰愿不愿意嫁。
不过这话她懒得说——母亲正高兴着,说了也是自讨没趣。
她悄悄把写着“沈括”二字的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袖袋,心里盘算着。
等夜深了,就找个可靠的小厮,把信送到往河北急递铺。
哪怕只是问问他近况,也好过整日胡思乱想。
同一时刻,林栖阁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墨兰正对着镜子试穿月白色的罗裙,却怎么也不满意。
一会儿嫌领口太松,一会儿嫌裙摆太沉,最后索性把裙子脱了扔在地上。
“娘,这裙子太素了,梁公子会不会觉得不好看?”
她坐在炕沿上,手指绞着帕子,满脸焦虑,“后日去玉清观,要是不能让他动心,可怎么办?”
林噙霜正对着账本出神,闻言抬起头,眼底带着一丝疲惫,却还是强打起精神。
“放心,月白色最衬你。
梁六郎见惯了那些穿红戴绿的,偶尔瞧着素净的,反倒新鲜。”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没底。
吴大娘子如此看重明兰,梁六郎虽是个浪荡子,终究拗不过母亲。
若是插花雅集上吴大娘子跟明兰说定了。
她们母女这番算计,岂不是全成了笑话?
“可我还是怕……”
墨兰眼圈又红了,“明兰有县君诰命,又得老太太喜欢,吴大娘子怎么会舍了她选我?”
“诰命算什么?老太太喜欢又算什么?”
林噙霜猛地合上账本,声音冷了几分,“男人的心,才是最要紧的。只要梁六郎认定了你,便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当年你爹也不也是……”
她走到墨兰身边,压低声音:“后日去玉清观,你听我的安排。我已经让人打听好了,梁六郎那日会去观里替他父母祈福。
你只消‘恰好’也去那里,‘不小心’把茶水泼在他身上,再拿出帕子给他擦……”
“那多难为情啊……”墨兰脸涨得通红。
“难为情?”林噙霜冷笑,“等明兰嫁入伯爵府,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玉首饰,你却只能嫁给那些芝麻小官,到时候你就不难为情了?”
墨兰被她说得一噎,咬了咬唇,终于点了点头:“娘,我听你的。”
“这才对。”
林噙霜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记住,一定要显得慌乱又羞怯,眼神要怯生生的,让他觉得你既纯洁又柔弱,勾起他的保护欲。”
她转身从妆盒里拿出一支银簪,簪头是朵小小的兰花:“戴这个,别戴那些金的珠的,显得俗气。”
墨兰接过簪子插上,对着镜子照了照,果然显得清雅了许多。
可一想到明兰即将参加插花雅集,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娘,明兰会不会在雅集上跟吴大娘子说定了?”
“说定了也能改。”林噙霜眼神狠厉,“只要没换庚帖,就有变数。实在不行……”
她没说下去,只是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墨兰虽没听清,却莫名打了个寒颤,不敢再问。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丫鬟们点上了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房间,却驱不散母女俩心头的阴霾。
夜深人静时,如兰悄悄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屏退了丫鬟,从枕下摸出一张素笺,借着月光,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沈括哥哥见字如面……”
刚写了一句,她又停住了,脸颊发烫。
说些什么好呢?
问他过得好不好?
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会不会显得太急切了?
她咬着笔尖想了半天,终于又写下去,絮絮叨叨地说些家里的琐事,说老太太院里的石榴结了果,说明兰要去参加插花雅集。
字里行间,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思念。
写完后,她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塞进一个小小的竹筒里,又用蜡封了口。
“明儿一早,就让小厮送去大名府急递铺。”
她把竹筒藏在床底下,心里踏实了不少。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如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沈括收到信时的模样。
她不知道,盛家这几院的灯火,都藏着各自的心思。
王大娘子盼着明兰嫁入伯爵府,好气煞林噙霜。
林噙霜母女算计着如何勾住梁六郎,扭转乾坤。
而她自己,只盼着远方的人能收到这封薄薄的信,知道她在惦记着他。
夜渐渐深了,盛家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可谁也知道,这份安静只是暂时的。
插花雅集在即,玉清观的“偶遇”也在筹划,一场围绕着伯爵府婚事的风波,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这场风波,终将把盛家这几位姑娘,推向截然不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