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凝固的,深不见底的潭水,沉甸甸地覆盖了整个金銮宝殿。
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唯余那无数道或惊疑、或窥探、或幸灾乐祸的视线,在无声地交织、碰撞。
沉重的呼吸声,在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得如同擂鼓,敲击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之上。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
最终,是那高踞于九重玉阶之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的帝王,用一声带着明显疲惫与厌倦的叹息,打破了这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暗丝拉扯缠绕的凝滞:
“罢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手指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朕……乏了,今日,就散了吧。”
没有对姆阁老弹劾的回应,没有对贺楚陈述的评判,也没有对那血淋淋的“假山坠落”旧案有只言片语的追究。
只有一句轻飘飘的“散了”,如同丢下一块无用的破布,将这足以掀翻朝堂的滔天巨浪,强行按回了水面之下。
“退——朝——!” 汤公公尖利的声音划破死寂,带着一种莫名放松的感觉。
阶下,贺楚紧绷如弓弦的脊背,在听到那“散了”二字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
一口压抑着的一口浊气,终于自他肺腑深处,长长地、无声地舒了出来。
他这位父皇的倦怠与退避,这刻意忽略的“深究”,其根源无非两点:
或是那深埋心底,被“亡母”二字狠狠刺中的、无法面对的愧疚。
或是那冰冷现实,放眼望去,膝下成年的皇子中,堪为大用,能担国祚者,确乎仅剩他贺楚一人了!
无论是哪一种,亦或是两者交织,都意味着。
今日这场风波,他总算是涉险迈过了!姆阁老这柄淬毒的暗箭,终究未能将他射落马下。
这金殿之上无声的交锋,赢家,暂时是他贺楚。
朝臣如潮水般退去,金殿重归空旷。
然而,贺楚步出宫门时,背后那道如芒刺骨、饱含怨毒的目光,却始终死死盯着他!
姆阁老那浑浊老眼中毫不掩饰的的恨意,让贺楚心中的不安,并未随着宫阙的远离而消散分毫。
它如同阴冷的毒雾,一路弥漫,直至贺楚踏入自己府邸那看似坚固的朱门,依旧如影随形,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盘桓不去。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霾映照得更加分明。
他烦躁地踱至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想要看清楚这暗影底下隐藏的秘密。
不行!他隐忍了二十年才换来如今的局面,绝不能坐以待毙,被动挨打,这不是他贺楚的作风!
“来人!”
他倏然转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犹豫的冰冷决断!
话音未落,烛影微微一晃!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自屋外无声滑入,悄然跪伏于书案之前。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连门扉开合的声响都细微得如同落叶坠地。
书房内,只余烛芯燃烧的噼啪轻响,以及贺楚那压抑着风暴的低沉命令:
“去查!这几日,哪些人与姆阁老府上过从甚密?事无巨细,全部给我挖出来!”
“遵主上令!”
那黑影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头颅都未曾抬起,只有一声斩钉截铁的回应。
最后一个字音尚在空气中残留,那跪伏的身影已然起身离去!
书房内,烛火依旧,只留下贺楚一人,负手立于窗前,望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是比窗外夜色更加浓稠的冰冷寒芒。
姆阁老……这盘棋,不是只有你一人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