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墙外的雪无声飘落,将京市的夜色染成柔软的银白。
沈小夏站在“半夏书咖”三楼的玻璃幕墙前,指尖轻轻擦去玻璃上的雾气,望着街道上匆匆走过的行人。
雪花在暮色中旋转飘落,被路灯染成暖黄色,像是无数细碎的星光坠落人间。
老船木茶桌上,杯中的热可可早已凉透,表面凝着一层薄薄的奶皮。
楼下隐约传来林雯和周师傅收拾器具的声响,偶尔夹杂一两句笑谈。
几年过去,周师傅的甜品早已成为“半夏书咖”的招牌,甚至有国外美食杂志专程来采访他,而那位曾经沉默寡言的老师傅,如今会在忙碌的午后,哼着京剧给慕笙塞一块刚出炉的饼干。
这是“半夏书咖”开业第五年的元旦前夕,员工们刚结束年终聚餐。
身后,江砚正蹲在地上,帮江慕笙调整小领结。
他穿着和父亲同款的藏蓝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总忍不住伸手去扯紧绷的领口。
“别动,”江砚轻拍开儿子的小手,“待会儿韩阿姨家的星尧来了,看你像个小猴子似的,又该笑话你了。”
江慕笙立刻挺直腰板,但眼睛却瞟向他的“秘密基地”,那里还藏着他准备送给贺星尧的新年礼物,一套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西游记》连环画。
沈小夏回头看着父子俩,嘴角不自觉扬起。
当年懵懵懂懂的三岁孩童,如今已经能捧着《十万个为什么》读得津津有味,而曾经只会用积木搭“妈妈的大房子”的小手,现在能在黑板上画出咖啡馆的平面图,还煞有介事地标注“这里是放童话书的地方”。
叮铃——
门铃轻响,韩竹心一家裹挟着寒风涌入。
“冻死我了!”韩竹心跺了跺脚上的雪,酒红色的羊绒大衣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花。
贺星尧一看到江慕笙就跑到了他的身边,两个小家伙瞬间凑到一起叽叽喳喳。
“秦松呢?”江砚望向门外,“他不是说和你们一起过来么?”
“去接谢云珩了,”贺廷远脱下呢子大衣,露出里面的灰色高领毛衣,“老谢刚从意大利回来,据说带了不少好东西。”
夜幕完全降临时,咖啡馆里已是一片暖意融融。
林雯提前下班回家过节,沈小夏便亲自站在吧台后煮咖啡。
几年过去,浓缩咖啡机早已更新换代,但第一批机器她并没有丢掉,而是陈列在玻璃柜里,当做展品,旁边还挂着当年林雯第一次拉出天鹅图案的照片。
“妈妈,星尧说想看《孙悟空》!”江慕笙跑过来,小手扒着吧台边缘,身上的外套已经不知所踪。
沈小夏擦擦手,从柜台下取出钥匙,“去二楼珍本区,左手第三个柜子。”
“我知道!”江慕笙眼睛亮晶晶的,拽着贺星尧冲向旋转楼梯,两个小家伙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敲出一串欢快的音符。
“真难以想象,”韩竹心不知何时靠在了吧台边,手里捧着一杯红酒,她看着沈小夏,感慨道,“他们都这么大了……”
沈小夏望向二楼,透过玻璃围栏,能看到江慕笙正小心翼翼地把书拿出来。
几年的光阴,让曾经只会用蜡笔乱涂的孩童,长成了如今懂得传承与珍视的小小少年。
“对了,”韩竹心从手包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礼盒,“新年礼物。”
盒子里是一本皮质封面的相册,沈小夏翻开第一页,呼吸微微一滞,居然是当年半夏书咖开业时拍的照片。
有她剪彩时紧张抿起的嘴角,有她看着人群笑靥如花的脸庞,还有她对着镜头亮晶晶的眼睛……
“后面还有,”韩竹心提醒。
沈小夏继续往后翻,慕笙和星尧在儿童区搭积木城堡,江砚透过人群凝视沈小夏的背影,谢云珩带着记者参观玻璃幕墙,去年冬天,她和江砚在咖啡馆门前堆的那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最后几页是空白的,空白扉页上韩竹心用钢笔写着:给下一个五年。
沈小夏摩挲着相册,看向韩竹心的眼神一如往昔,“谢谢,我很喜欢。”
她笑着把她准备的礼物递给韩竹心,“你的新年礼物。”
半晌,门铃再次响起。
秦松和谢云珩带着一身寒气进门,众人又是一阵寒暄。
三楼的天台被改造成了临时的宴会厅,玻璃穹顶外雪花纷飞,而室内暖气融融。
沈小夏和江砚提前布置了一张长木桌,铺着深红色的桌布,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
周师傅特制的“京八件”改良版甜点错落有致地摆放在青花瓷盘里,驴打滚慕斯上撒着金箔,糖葫芦蛋糕红艳欲滴。
一大盘东北酸菜白肉锅冒着热气,旁边是江砚和沈小夏亲手包的猪肉白菜饺子,皮薄馅大,褶子捏得整整齐齐。
韩竹心带来的俄式红肠切片摆成了花朵形状,谢云珩则贡献了两瓶意大利红酒,深红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摇曳,映着灯光。
“这阵仗,比咱们当年当知青时的年夜饭强多了,”谢云珩夹起一块酸菜,热气糊了他的眼镜,“那时候要是能有一碗猪油拌饭,都能乐半宿。”
“得了吧,”韩竹心抿了口红酒,笑着戳穿他,“平时也就不说了,那几年,咱们哪一年的年夜饭差了?”
众人哄笑。
江砚给沈小夏碗里夹了个饺子,“你们年夜饭吃的啥?”
沈小夏笑着给江砚描述了下,江砚听完“啧啧”两声,看向谢云珩的眼睛里都是控诉,“就你们吃的那些,你还能抱怨呢?这在当年要是被人知道了,肯定能‘闻名’村里!”
谢云珩听完也乐了,“夸张的手法懂不懂?”
贺廷远杵了他一胳膊,笑着道,“兄弟,你夸张过头了!”
“说起来,”秦松给众人斟酒,“当年谁能想到咱们这群人会有今天?老贺当了大官,老谢事业有成,韩老板的服装都卖到国外去了,沈老板的书咖也是远近闻名,”他朝江砚举杯,“最绝的还是江砚,现在京市三分之一的地产项目都得看他脸色。”
“老秦说的对,”谢云珩举起酒杯,“我觉得值得我们喝一个!”
“来,走一个!”
“干杯…”
“喝!”
一时间,一群人陷入回忆,讨论着那些往昔岁月。
“爸爸,什么是插队呀?”
江慕笙不知何时醒了,揉着眼睛趴在江砚膝头。
贺星尧也迷迷糊糊地凑过来,两个小家伙裹着同一条毯子,像两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大人们相视一笑,韩竹心把两个孩子揽到身边,“就是……一群城里娃娃去农村干活儿。”
“像夏令营吗?”贺星尧天真地问。
“比夏令营苦多喽,”贺廷远给儿子喂了勺蛋糕,“冬天窗户结冰有这么厚——”他比划了个夸张的厚度,“早上起来,毛巾都冻成冰棍了。”
江慕笙瞪大眼睛,“那怎么洗脸呀?”
“抓把雪搓搓呗,”沈小夏摸摸儿子柔软的头发,逗他。
“妈妈那时候会想家吗?”江慕笙仰起小脸。
“会呀,”她轻声说,“但后来……那里也成了家。”
江砚在桌下握紧她的手。
谈笑间,沈小夏望向窗外,雪花依旧飞舞,玻璃幕墙上倒映着室内的景象——红酒、烛光、友人谈笑,与多年前知青点那盏煤油灯下的剪影渐渐重叠。
午夜钟声敲响时,远处钟楼上绽放着烟花,众人齐齐举杯。
“敬新年!”贺廷远率先举杯。
“敬友谊。”韩竹心补充。
“敬梦想…,”谢云珩的酒杯碰出清脆声响。
沈小夏靠在江砚肩头,目光扫过每一张被烟花照亮的脸庞,这里有她相濡以沫的丈夫,志同道合的朋友。
楼下,是她用五年时光浇灌出的梦想之地,是无数人来了又走却始终温暖的港湾。
酒杯相碰的瞬间,沈小夏在江砚耳边轻声问,“还记得开业那天我说的话吗?”
江砚望向玻璃幕墙——那里映出他们依偎的身影,背后是沉睡的城市和纷飞的雪,而更远处,烟花漫天。
“你说,‘这才刚刚开始’。”
沈小夏笑着看向江砚,眸光璀璨绚烂,“我说错了。”
她指向楼下那块今天刚刚挂上的牌子,古老的刻字在烟花映照下微微发亮。
“有些故事,早就开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