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甘罗接到嬴政的传召时是兴奋的,激动的,
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有机会单独进谏嬴政,他以为这次进谏是嬴政要对他进行嘉奖。
所以当他兴致勃勃地在嬴政面前,讲述着自己是如何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未费一兵一卒就为大秦扩大了领土时。
丝毫没有看见随着自己的讲述,嬴政越来越黑的脸。
当甘罗结束自己的讲述,满怀期待的望向嬴政时,才愕然的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不是想象中的欣喜,而是愤怒。
发现这一点的瞬间,甘罗是茫然的,更是恐慌的,因为他清楚的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杀意。
那一瞬间,甘罗以为自己会命丧当场,因为他仿佛看见了死亡在向他招手。
但是最后他是活着走出王宫的,同时也失去了自己刚得到的上卿身份。
回到府中,面对家族与亲人的询问,甘罗是茫然的。
因为直到最后,嬴政也没有说出为何要将他罢免。
当时的甘罗,费劲脑汁想不出原因,却也知道就是这个原因,使得王上想要了他的命。
这就如同一把利剑,一直悬挂于头顶,随时都会掉下来无情的夺走他的命。
就在甘罗越想越恐慌之时,乐安如同一道阳光般照了进来。
没有理会甘罗最初的拒绝,愣是带着甘罗一起离开了咸阳城。
乐安不知道,当时的甘罗嘴上虽然是拒绝,可是随着乐安的劝说,心里已然产生了动摇,
他潜意识中觉得,自己若不离开,等待的只有死亡。
于是在乐安的强硬之下,甘罗半推半就的同意了,同时也选择了隐姓埋名。
甘罗本以为乐安叫上自己,看重的是自己的才华,
一到蜀地便会迫不及待的重用自己,结果自己仿佛被遗忘了般,只能看着乐安忙碌。
直到蜀地学府建成,自己才被想起,却不是当夫子,而是被送去当学子。
甘罗看着火热干活的众人,现在都能想起当时与乐安的对话。
“吾乃秦国上卿,你怎可让吾去当学子,这天下有几个人能教导吾?!”
“你现在已然被罢免,而且你才12岁,这个年纪最该做的就是好好学习。
天下之大,你尚且才了解几份?”
“吾虽然被罢免了官职,但吾的才能是得到朝廷认证的,否则也不可能封吾为上卿”
“可你现在就是普通人,你现在就是12岁,就该去上学!”
想到当时的场景,甘罗忍不住轻笑出声,他非常庆幸当初的乐安坚持送自己上学府。
通过这么多年的熏陶,他已然明白当初的自己犯了何错。
当年自己身在局中看不清,可现在在回顾往昔他知道,当初的王上和吕相,正处于关系最为恶劣的时期。
且当年王上的主张,一直都是联燕攻赵的,而吕向一直是拒绝的,到最后肯松口,还是因为王上的多般劝说。
回想当年在朝堂上的种种表现,甘罗忍不住唾弃当年的自己。
作为上卿,他是有资格参与朝会的,可明明自己就在当场,愣是看不出。
那朝会上,只有吕相想让王上开口时,王上才有机会开口。
尤其是当年嬴政亲自见他的时候,最开始是笑的。
是自己频频在讲述过程中,夸赞吕相知人善用,
还高兴地对王上说,吕相是因为自己在赵国的出色表现,封了自己为上卿。
不错,甘罗一直引以为傲的上卿之位,不是嬴政册封的,而是吕不韦在没有告知嬴政的情况下擅自做主的。
“甘小大人快来呀,看看这一批新出的精盐是否合格?”
“好!”甘罗拍了拍因为刚刚坐下粘到的尘土,一边感叹自己明明未老,却开始回忆往昔,一边加快步伐向众人跑去。
当年的一切是自己和吕相错了,现在既然吕相已经来到了蜀地,想必王上将曾经的过往早已放下,
对于自己这个小虾米,更是不会在意了,自己只要好好的在蜀地帮着吕相即可。
细细的摸着手上的精盐,甘罗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之下给予了肯定。
“不错,此成品合格了,这口盐井,从今以后也可以产出精盐了”
他们现在每发现一口盐井,就就地开始建造工坊,
能顺利加工出精细盐的登记在一册,因为地势等原因加工不出的,另行登记在另一册。
现如今他们蜀地和百越境内所发现的盐井,都已经分类完毕。
吕不韦看着甘罗递上的册子,越看越满意,再一想到收到的密信,心中更是宽慰。
当年第一眼在蜀地看到甘罗的时候,吕不韦的震惊简直无法言喻。
当年嬴政将甘罗罢免官职赶出宫后,立即就将吕不韦叫了过去。
当嬴政告诉吕不韦他刚刚做了什么的时候,机敏如吕不韦岂能猜不出王上为何如此?
所以明知道甘罗遭受的是无妄之灾,却没有为其说过一句话。
作为在官场浸淫了几十年的老狐狸,对于甘罗自然没有多少愧疚之情,但多少还是有些可惜的。
可是当他卸下丞相之志,在蜀地这里见到更为成熟的甘罗时,难得的涌起了一丝歉意。
所以乐安直接将甘罗交到吕不韦的手上,让其带在身边教导时,吕不韦欣然接受且重视程度远超亲子。
当年的不通人情世故,使甘罗险些丧命。
现在的甘罗,早已经过多年的学习人情练达,此时看到吕不韦的眼神不对,立刻就问出了声。
可当真相摆在眼前时,哪怕镇定如他,也忍不住瞪大了双眸。
“王上任命吾为下一任郡守?”此时的甘罗,不是吃惊王上知道了自己的存在,而是吃惊王上居然放心将蜀地,这么重要的地方交到他手上。
吕不韦明白甘罗此时心中的震惊,却故意曲解其意思。
“不对,王上是说把你当下一任郡守培养,可却没有说蜀地下一任郡守一定是你,毕竟老夫现在还不打算致士呢。
等老夫致士的时候,也许王上已经把你派到别的地方了呢,毕竟咱大秦缺人的地方多着呢”
甘罗无语的看向吕不韦,他可不信师父不懂。
吕不韦摆手,他懂或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甘罗自己能不能想明白,放下心结。
事实就是甘罗根本放不下,帝王心太难测,甘罗担心自己以后会再次当局者迷。
可他回到自己的住处,看到山启等人给他邮寄过来的包裹时,原本动摇的心一下就坚定了。
蜀地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变成现在这样的,无论把他交给谁,他都不会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