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晨光刚爬上野神祠的飞檐，卜凡正蹲在门槛上啃第二块芝麻烧饼，就听见广场方向炸开一片惊呼。
他叼着半块饼抬头，就见七城中央那座褪色的青石照壁上，不知何时覆了层泛着冷光的金箔——天律公榜。
"诸位子民听真！"
八道玄色身影从公榜后转出，最前头的白须老者捧着一卷青竹，袍角绣着"律"字纹章，"今有律法先贤降世，为正风气，特立《野神行为守则》。"
人群里响起细碎的议论。
卜凡把烧饼渣拍在裤腿上，晃着膀子挤到前排。
就见公榜金箔上，第一行黑字正缓缓浮现："禁止笑超过三秒。"
"噗——"他刚咽下的芝麻粒呛在喉咙里，"这算哪门子风气？"
"秩序认证！"
光碑突然迸出刺目金光，脆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卜凡眯眼望去，金纹里的光点正顺着地脉游走，像极了那日"知核"吸能的架势。
"看星钥。"紫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指尖掐着枚半透明的菱形石钥，星芒在石面流转，"公榜纸底有灰雾，是'规核'残影。"
卜凡凑过去，就见石钥里映出层叠的规则条文，每条末尾都拖着根细若游丝的金线，"它在抽'服从力'？"
"比那更阴。"紫菱指尖微颤，星钥里的灰雾突然凝成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它要让人'怕不守规'——当遵守规则变成本能恐惧，这才是最稳的统治。"
"嗤。"赖雪抱着卷拓本挤进来，冰蓝色的发尾还沾着晨露。
她闭目时眉心浮起冰纹，指尖在虚空划出银色轨迹，"每条规则都有例外条款。"再睁眼时眸底寒得像腊月的井，"唯有立法者可豁免。"
"合法剥削？"卜凡摸着下巴笑出声，"合着他们立规矩，自己倒成了法外仙？"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抽噎声。
穿粗布短打的少年捂着脸蹲在公榜下，脖子上挂着块木牌"笑逾时者"。
两个玄衣执法者揪着他的后领："扫完东市再走。"
"四秒。"少年抽抽搭搭，"我就笑了四秒......"
卜凡的笑僵在脸上。
他望着少年泛红的眼尾，又瞥见公榜第二行"打赏需经审核"，突然弯腰捡起块碎砖，"赖瑶！"
"在这儿呢！"扎着高马尾的姑娘从人堆里蹦出来，腰间挂着串铜铃，"要搞事？
我带了三百个打赏铜锣！"
"搞个大的。"卜凡把碎砖往地上一磕，溅起的火星子烫得他缩了缩手，"规则自噬挑战——全城人都能提荒诞守则，系统自动给执法权。
但规则生效后，第一个违规的......"他咧嘴露出白牙，"就是立法者本人。"
赖瑶眼睛亮得像点了灯："我这就去敲锣！"铜铃叮当响着，她挤开人群往街角跑，发梢扫过卜凡鼻尖时带起股橘子糖的甜香。
半个时辰后，广场中央竖起块朱红木台。
赖瑶站在台上挥着铜锣："首条挑战规则——禁止用泡菜坛修仙！"
"噗！"卜凡差点笑喷。
他转头看向野神祠方向，自家门口那口大陶坛正飘着酸香。
就见提案的灰衣道士刚举起拂尘，坛底突然"啵"地一响，浮出张画着笑脸的符纸。
"检测到违规！"公榜金箔突然发出机械音，"您正用泡菜坛装灵符。"
道士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在众人哄笑里，他被推着绕广场跑，边跑边喊："我是坛修伪君子！"
"打赏！打赏！"
"赏他十坛泡菜！"
铜铃声、喝彩声炸成一片。
卜凡盯着光碑金纹——那些原本要钻进地脉的"服从力"，正被笑声冲得七零八落，凝成灰雾在半空打转。
"好时机！"赖雪的声音混着冰裂声。
她指尖弹出七枚冰符，精准钉入公榜地基。
青石板上泛起蓝光，"律法镜阵"成了。
穿"禁欲律师"道袍的中年人刚要颁布"严禁心动"，脚底下突然冒起团红光。
石板上浮现一行小字："但赖瑶真飒。"
"哈哈哈！"
"心动了吧！"
人群笑浪掀翻屋檐。那中年人捂着胸口倒退，道袍都被冷汗浸透。
"禁奢令！"白胡子"节俭判官"颤巍巍举起木牌。
他脚边石板却浮出金粉大字："昨夜打赏赖瑶五百万。"
"打赏是支持野神文化！"赖瑶举着铜锣冲他眨眼，"您这算违规吗？"
判官的胡子抖成乱草，踉跄着撞翻了公榜前的香案。
光碑的"秩序认证"声哑了，金纹里的光点像被踩碎的星子，噼啪坠落。
地底下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紫菱的星钥突然发烫，她盯着石面倒吸口凉气："规核在抽自己的'律神能'！"就见灰雾凝成的鬼脸正疯狂撕扯自己的触须，被千万句"你先守"钉在公榜金箔上，"它在吞自己的规则！"
子夜，野神祠的泡菜坛飘着比往日更浓的酸香。
卜凡把揉皱的"行为守则"折成纸船，轻轻放进坛口。
纸船刚碰到泡菜汁，坛底"啵"地一响，浮出张墨迹未干的告示："禁止禁止一切禁止——违者笑死。"
紫菱靠在窗边，星钥里的"天律碑"虚影正碎成漫天星屑。
最后浮起的小字被她轻声念出："本规无效，建议改名'社死条例'。"
"它不是怕被破。"卜凡捞起纸船，看它在酸汁里打了个转，"是怕被当笑话。"
风突然大了。
窗外传来细碎的纸页翻动声，像是谁在月光下铺开新的卷轴。
卜凡眯眼望去，就见广场方向的老槐树上，不知何时挂了块素白木牌。
虽隔得远，他还是看清了牌头两个字——"自律"。
赖瑶踢开祠堂门冲进来，发梢沾着夜露："我刚看见几个老裁缝在树下商量！
说要立......"
"嘘。"卜凡笑着把纸船按进泡菜坛，"明儿再听。"
坛底又"啵"地一响。
这一回浮出的，是张画着七城百姓的涂鸦——每个人都张着嘴，笑出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