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炎眼见着贺守逐渐变得面目狰狞。
眼神中的杀气渐渐显露出来,眉头拧在一块儿,后槽牙咬紧了,呼吸声也变得重了起来。
贺炎一瞬间只觉得脊背发凉。
张霞持续输出,“那老师当的那么多人的面儿把我骂得说不出话来,人们都知道你贺炎的妈给老师骂啦,我以后怎见人的咧?”
……
难怪贺炎家长会之后回教室,有几个女同学对贺炎的态度有点反常。
她们是在教室里登记名字和发言的学生,平常跟贺炎的关系不近不远。
却少见的主动来找贺炎说话,问坐在这里的是不是贺炎他妈,说的话也是眉来眼去,云里雾里的。
原来如此。
……
“你作业咧?”
贺守压低声音质问道,好似下一刻倘若贺炎回答不上来,就会一耳光把贺炎扇到西伯利亚去。
贺炎内心紧张万分,“么拿。”
贺守猛然骚动,好像顷刻就要爆发的猎豹,却是在向前猛冲的一瞬间收住了冲锋的气势。
一双装满了罪恶和霸道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贺炎,厉声质问道:“为甚么拿咧?”
贺炎大有一副无所畏惧的神色,“写完啦。”
贺守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感觉鼻孔里喷出来的气流能把草地掀得地皮翻飞了。
贺守(严厉质问):“自己写的抄的咧?”
贺炎(语气平淡,略带委屈):“自己写的。”
贺守(语气蛮横):“都有甚作业咧,说说儿呀。”
贺炎(开始结巴思考):“语文是写作文,上课的时候写完啦。”
贺守(继续质问):“麻啦(方言,没有了)?”
贺炎(思考片刻):“还有课上没写完的作业本,礼拜天拿回的写。”
贺守(顺水推舟):“昂,你咧?写完啦?”
贺炎(无所畏惧):“嗯。”
贺守(继续拷问):“还有甚咧,都说说儿呀!”
贺炎(开始列举):“数学是书上的课后题,礼拜五在食堂里写完啦。”
贺守:“昂。”
贺炎:“英语么啦!”
贺守(一再反问):“真么啦假么啦咧?”
张霞(死皮不要脸插嘴):“你听他瞎说咧?还不知道到底写完啦么啦咧。”
贺守(瞅眼贺炎,目光带着审视):“来,说。”
贺炎:“历史是练习册,也写完啦。”
贺守:“昂,还有咧?”
贺炎(沉默片刻,做出思考的样子):“么啦啦。”
贺守(再三追问):“真的么啦是假么啦咧?”
贺炎(低声):“真的。”
贺守:“我告你啊,不管你的作业写么写起,这一礼拜上的,要是老师打电话说你的作业么写起咧甚的,我告你,你就不应念啦!直接收拾东西回来,跟我打工的吧!”
一边点着贺炎的脑袋,一边谴责道:“咱看看儿到底是学习苦还是动挡(方言,工作)苦咧,给你创造上条件儿你喽是不正经学,怎咧?这钱儿你花的就安心?昂?坐得教室里不想的学习,你成天脑子里都在想甚咧昂?”
张霞毫不要脸地插嘴:“还能想甚咧?耍么,耍手机,看电视,下喽学一回来就是做这,说都说不下,关喽电视就抓起手机来,拿喽手机就开始变(方言,闹脾气),跟我上天下地的,我能管得下?”
贺炎彻底无语了。
妈逼的,跟贺裘比起来谁不听话?
哦,贺裘天天早不见人晚不见影的,礼拜五一回来放下书包就跑得没人影,晚上回来见贺炎在碰手机就跟贺炎吵,吵得天昏地暗不可开交。
对贺裘的要求就是活着就行,剩下的有爹妈和哥哥给铺路。
对贺炎的要求就必须是光宗耀祖,出人头地,农民出身成为人上人。
都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贺炎又不欠谁的,也没有少给下谁,凭什么就这么要求贺炎。
根本不公平。
……
还是还没来得及恢复的眼神变得更加狠厉起来。
有很多时候,贺炎就在怀疑母亲这个身份和地位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挑事?煽风点火?恶人先告状?仗着自己怀胎十月不讲理?
贺炎真的不知道。
……
只是一瞬间,贺炎内心紧张到了极点,生怕还是下一刻跳起来扇自己一耳光。
贺守能做出很多贺炎无法想象的事情来。
贺守开始下达最后的通牒。
“我告你,从今以后,你下喽学回来,不能看电视,不能耍手机,不能出的瞎逛的,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看书学习的,甚不会看甚,少给我想其它的,以后的成绩,考喽试问老师问成绩的,回来告给大人,礼拜天的作业,都列一个单子,甚科目,有甚作业,都写下,回来给你妈看喽,一个一个的写起,给你妈检查喽。”
“少给我痂皮二三(方言,马虎,敷衍,丢三落四)的,写完作业看书的,少抓手机,也不应给我看电视,再给我看电视我给你搬得扔喽,听见啦麻咧?”
“嗯。”
贺守再度奋起,眼神中的疯狂没办法遮掩,“你这是甚脸咧?昂?你这眼神放给谁看咧?昂?怎?我说的不对?昂?还是你有甚要说的咧?昂?你不服气?不服气你走,出的,以后少吃我的用我的.怎咧?昂?我说不下你啦?是咧?你说呀?昂?能不能咧?”
贺守一边推搡着贺炎,一边连声质问道。
……
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贺炎真的累了。
人们不知道有几副面孔,事不关己的时候,大白话说得一个比一个绘声绘色,结果到了触动自己利益的时候,先前说过的海誓山盟都喂了狗了。
……
初二,算是贺炎的一个转折点。
贺炎逐渐变得沉默寡言,“都行”,“随便”更加频繁地出现在贺炎的用词里面。
贺炎开始有意地回避跟张霞和贺守,以至于亲戚说话。
……
疫情的脚步渐行渐远,一切都在表面上回归正轨。
……
就像贺炎从前说过的那样,初二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风雪过后的冬天,是短暂的春明,春明之后,是永恒的深冬。
……
六月,贺炎唯一羡慕的,是毕业的初三学子,他们离开了这里,最起码,贺炎觉得,离开了这个小镇,离开了樊笼。
可是盛夏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季节,“毕业”两个字,足以勾引出贺炎无尽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