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平,姜玉贞将军烈士陵园。

深秋的萧瑟,被一场庄严肃穆的祭奠,赋与了悲壮的色彩。

在数十家国内外媒体的长枪短炮见证下,楚云飞一身戎装,神情肃穆,亲手将一捧洁白的菊花,敬献于烈士的墓前。

他的身后,是同样表情凝重的妻子宋文英,以及二战区司令长官楚溪春等一众山西将领。

三个孩子,姜卫国、姜保国和姜楚楚,穿着崭新的棉衣,在宋文英的引导下,学着大人的模样,对着墓碑,深深地鞠躬。

闪光灯,在这一刻密集地亮起,将这幅画面定格。

楚云飞内心平静如水,他知道,这场祭奠的意义,远不止于对一位牺牲将领的哀悼。

他与姜玉贞将军交集不多,却在抗战之前有过数面之缘,对其忠勇报国的精神,素来敬佩有加。

姜玉贞将军,这位铁骨铮铮的山东汉子,血洒三晋大地,他的牺牲,早已超越了地域的界限。

在抗战初期,山西一地战死的将军不在少数,选择在此时,如此高调地祭拜姜玉贞将军,正是为了塑造一个跨越省籍、为国捐躯的英雄典范。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言,一种凝聚人心的英雄主义叙事。

当最后一轮默哀结束,记者们心满意足地散去后,陵园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宁静。

楚云飞脱下军帽,对着墓碑,再次独自伫立良久。

“云飞。”

一旁的楚溪春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而欣慰:“今日此举,意义非凡。国难当头,正需要让天下人,让我们的将士和百姓都看看,我们没有忘记任何一位为国捐躯的英烈,连壁兄在天之灵,当可安息了。”

楚云飞微微颔首,转过身来,脸上的哀思已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公事公办的沉稳:“楚长官,借一步说话。”

两人缓步走在陵园的石阶上。

就接下来山西地区的工业发展、兵员整训以及与地方的协调合作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的交流。

完成了这一切,夜幕也已降临。

楚云飞没有急于返回,而是在原平的招待所,与家人度过了一个难得的温馨夜晚。

第二天,一行人返回太原随后便直接返回长治。

又过了几日,当家人们在太原安顿妥当后。

楚云飞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长治联合指挥部的作战室内。

……

此刻的指挥部内,气氛凝重,烟雾缭缭。

巨大的沙盘前,几道身影正围成一圈,激烈地争论着。

参谋长林蔚,侦察大队大队长徐虎,督察处军统代表屈越彬,以及**方面的联络代表龚瑾轩。

他们面前的沙盘,并非华北战区,而是按一比五千的比例,精确复刻的金陵城模型。

“不行!从水路潜入,风险太大!”

“秦淮河沿岸,日军水警巡逻密集,我们的人还没靠近目标,就会暴露!”

屈越彬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反驳:“陆路更不现实,金陵城防被小鬼子经营的铁桶一般。

加上此地乃是汪伪政府的核心区域。

我们的行动小组,人数不能太多,携带重型装备更是绝无可能。

如何突破层层关卡,接近位于城东的细菌制造厂?”

“收买、游说这些方法有尝试过吗?”

屈越彬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当即摇了摇头:“金陵可不是寻常县城,想要收买那些城防部队可没有那么容易,对此我们只能够尝试,但成功率很低。”

双方,已经就如何突袭金陵城内的细菌制造厂,进行了数轮商讨,却始终未能得出一个万全之策。

楚云飞推门而入,众人的争论声戛然而止,齐刷刷地起身敬礼。

“都坐。”

楚云飞摆了摆手,径直走到沙盘前,目光锐利如刀。

林蔚上前一步,汇报道:“总顾问,我们分析,想要执行此次任务,距离金陵城最近的出发点,无疑是第三战区或第五战区。但是……”

楚云飞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他环视着在场的众人,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但是,这两个战区的情报保密程度,我不信任。”

这句话,说得直白而残酷,让在场的几人都心头一凛。

楚云飞没有给他们过多思考的时间,继续分析道:“这不是偏见,而是基于事实的判断。

这两个战区,内部派系林立,人事复杂,任何一道命令下达,都可能在层层传达中泄露出去。

此次任务,事关重大,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楚云飞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更何况,即便他们能够保密,这两个战区,目前也拿不出一支,能够用于执行此类高风险、非常规作战行动的精锐小部队。

他们的士兵,更擅长的是阵地战,是硬碰硬的冲杀,而不是这种需要高度技巧和智慧的渗透作战。”

一番话,将所有的幻想都打得粉碎。

任务,只能也必须由华北联合指挥部下辖的精锐部队独立完成。

楚云飞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徐虎的身上,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

总顾问所说的,非常规作战的精锐小部队。

有且仅有一支,那就是徐虎现如今率领的侦查大队。

楚云飞看向徐虎的眼神,从刚才的严厉,瞬间变得充满了期许与鼓励:“徐虎。”

“到!”

徐虎猛地挺直了胸膛。

“你的老长官,周卫国如今正在东南亚战区,率领着他的特种作战旅,神出鬼没,屡建奇功。”

楚云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他用事实证明了,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小规模精锐作战部队,在执行小规模、非常规的战斗任务时,能发挥出何等巨大的作用。”

他看着徐虎,眼中闪烁着信任的光芒:“侦察大队,就是我们华北的利剑!”

“我希望,未来能继续扩大它的规模,将它打造成一支,像卫国统率的部队一样,让所有敌人都闻风丧胆的王牌!”

“卫国此前可是数次想我举荐你,否则你也接不了侦查大队大队长的位置,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这番话,如同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涌遍了徐虎的全身!

徐虎受宠若惊,只感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所有的紧张和压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穷的动力!

他向前一步,猛地一个立正,声音洪亮如钟:“请总顾问放心!卑职徐虎,愿立军令状!亲自带队前往金陵,势必将日寇的细菌制造工厂连根拔起!”

“好!”

楚云飞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抬手:“有这份决心是好的。但此事,必须仔细谋划,切不可打草惊蛇。

而且此次行动不仅仅具备一定程度的政治意义,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楚云飞的眼神,变得无比郑重:“记住,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败,敌人必然会加强戒备,甚至转移工厂,到那时,再想摧毁日军的细菌生产基地可就难如登天了。”

他转向林蔚:“至于鹏程之前建议的‘大轰炸’方案,这几日,我会亲自与美国方面进行沟通,看看他们的轰炸机,能否做到相对精确的定点清除,如果不能,还是需要进行相应的渗透作战。”

——

东京,蝗居,吹上御苑。

深秋的冷雨,无声地敲打着御苑内精心修剪的松柏,给这座弟国的权力心脏,带来了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

菊纹帘幕之后,天蝗的身影,依旧模糊而威严,如同神龛中的偶像。

帘幕之前,首相东条英机,如同一杆标枪般,笔直地肃立在冰冷的硬木地板上。

擦得光可鉴人的地板,倒映出他僵硬而模糊的身影。

他甚至能感受到,从那层薄薄的丝帘后,投射而来的、审视的目光。

“‘神罚’圣战计划,推进得,如何了?”

天蝗那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缓缓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东条英机深深地,鞠了一躬,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狂热与自信的复杂神情:“陛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兴奋。

“根据大本营与1644部队的联席规划,‘神罚’计划的第一阶段,已拟定完毕。”

“我们将以长沙、常山、郑县等支那军重点防御之城市为首要目标,动用航空兵,以空投的方式,投放最新研制之‘石井式’陶瓷细菌炸弹!”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森然:“同时,弟国最精锐的特工小组,将携带高浓度的细菌原浆,渗透进入其人口稠密的后方地区,通过污染水源、食物等方式,人为地,制造一场无法控制的大瘟疫!”

这是一个宏大而恶毒的计划,旨在从根本上,摧毁一个民族的生存根基。

帘幕之后,沉默了片刻。

那个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探究。

“此法,可行吗?效果,又如何?”

这正是东条英机等待已久的问题。

他知道,纸面上的计划,无论多么完美,都无法真正打动这位高高在上的君主。他需要的,是证据。

“陛下!”

东条英机从随身的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最新的情报汇总,双手高举过顶。

一名侍从官悄然上前,接过文件,呈入帘幕之内:“请恕臣直言,‘神罚’计划,尚未正式实施,便已取得了超乎想象的战略成果!”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

“根据我们在华北的情报网络显示,自‘神罚’计划的风声传出后,当面之敌,已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华北地区的**正在其控制区与我方占领区的交界地带,疯狂地设立检查站,建立封锁线!”

“这不仅极大地消耗了重庆政府本就所剩无几的国力,更在事实上帮助我们稳固了占领区的统治!”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陛下,您可以想象一下,无数想要从我方占领区逃往国统区的支那难民,被他们自己的军队,堵在封锁线外,进退维谷。

这大大降低了我们维持治安的压力。

而我蝗军,则可以适时地,从后方进行‘追击’,将这些企图逃跑的宝贵劳动力,‘劝返’、‘挽留’下来,继续为弟国服务!”

“我们,甚至不需要开一枪,一炮,便已让敌人自乱阵脚,替我们看守住了占领区的篱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将一场尚未开始的屠杀,描绘成了一次辉煌的战略胜利。

帘幕之后,传来一声轻微的、似乎代表着满意的“嗯”声。

随即,话题毫无征兆地一转:“法属印度支那的战况呢?”

东条英机心中,猛地一紧。

脸上那份刚刚还洋溢着的自信,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再次深深地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眼神中的那一丝慌乱,语气,也变得笼统而艰涩。

“回陛下,黄百韬所部,攻势依旧猛烈,但弟国尚有上万名英勇的将士,正在当地的丛林山地之中,坚持作战!”

他极力地,想为这场早已陷入泥潭的战争,描绘出一丝希望:“陛下请放心!只要后方的物资、枪械、弹药能够源源不断地输送上去,他们,就一定能够坚持下去!”

“而且”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补充道,试图为自己的论点,增加一些说服力。

“那片土地,毕竟曾是法国人的殖民地,当地的土著,对于驱赶走法国人的蝗军,尚存感激之情。

我们在那里的将士们,非常清醒,他们知道,想要继续作战,就必须争取当地的民心。”

东条英机顿了顿,甚至不自觉地,用上了一个从中国那里学来的词汇:“用支那人的话来说,这个就叫军民鱼水情,这种事情我们日本人也可以做,并且做的比他们还要优秀许多。”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向天蝗汇报,不如说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帘幕之后,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沉默,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东条英机的喉咙,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窒息。

良久,那个疲惫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东条君,朕乏了。”

“哈依!”

帘幕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叫住了他:“东条君。”

“还有一件事。”

“为统合海陆空三军力量,以备本土决战,朕意,任命朝香宫鸠彦王亲王,为新任总参谋长。”

轰!

东条英机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朝香宫鸠彦王!

那个在39年晋升陆军大将时,并未获得任何实权军职,在山西前线被楚云飞打得仓蝗逃窜后,便一直被雪藏的蝗室成员!

东条英机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他猛然间明白了。

他,东条英机和他那套早已搞得天怒人怨的宪兵政治,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

自己这颗用来趟地雷的棋子,即将被消耗殆尽。

而天蝗,正在启用一颗更疯狂、更极端的棋子!

一个主张将海陆空全部力量捆绑,不惜将整个日本列岛化为焦土,也要进行“本土决战”的蝗室疯子!

这哪里是军事任命,这分明是要将一亿国民,彻底绑死在帝国的战争战车上,进行最后的豪赌!

他想起了自己的前任,出身贵族的近卫文麿。

那个聪明的蝗族政治家,在察觉到战争已经滑向失败的深渊时,果断地选择了退缩。

而自己呢?

自己这个只知道战争的“战争首相”。

曾经颁布《战阵训》,鼓吹全体“蝗国臣民”都要有“献身奉公”精神的战争狂人,在经历了近两年接连不断的惨败之后,那股狂热,早已被冰冷的现实所打醒。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帝国的国力,已经到了极限。

可高高在上的蝗室,似乎还沉浸在“一亿玉碎”的幻想中,想要进行这最后的、毁灭性的挣扎!

朝香宫鸠彦王的方法,比自己更加激进,更加不计后果!

天蝗,这是在用一个蝗室的疯子,来取代一个已经开始认清现实的疯子。

一瞬间,东条英机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但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深深鞠躬,将头颅低到了极限。

“哈依!”

他的声音,嘶哑,却依旧充满了作为军人,那份无可救药的服从。

东条英机自己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和这辆失控的战车,彻底绑在了一起。

无论前方是胜利的荣耀,还是毁灭的深渊。

他都只能,一往无前。

“臣,告退。”

东条英机如蒙大赦,再次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然后,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这间让他感到无比压抑的房间。

当他转身,重新踏入御苑那湿冷的空气中时,一阵冷风吹过,他才惊觉,自己的脊背,早已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