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卫跟右金吾卫的对峙,并没有让李世民紧张。
只是从容的看着太子。
他不知道太子这是故意的还是无意,但他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多时,李承乾端着玉爵,完成了仪式,这才让下边兵将放松下来。
“你母后在天有灵,当是十分欣慰吧。”
李世民淡淡的说道。
这番话自是有两层意思。
首先是对于太子功绩的认可,毕竟太子真的很优秀,而且曲辕犁跟三熟稻,必然是要流传千古,造福万民的。
李世民很清楚,就凭借这两项,太子李承乾在史书上就会有极其浓厚的一笔,更别提平定辽东的功勋了。
这样的太子,自古以来真是罕见,或者说前所未见。
第二层意思,便是如今父子之间的局势了。
皇权这块蛋糕,向来是皇帝跟太子平分。
你多一点,他就少一点。
李承乾想要更多权力,就只能从李世民这里拿。
四十多岁的李世民,正值壮年,又如何愿意。
这就是父子矛盾的根基所在。
“父皇觉得这样说,有意思吗。”
“如果母后在的话,也许确实会很欣慰。”
李承乾也没有留面子的意思,左右台上就他们两人,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
对于如今的李承乾来说,皇位已经是囊中之物,或者说当他入洛阳的那天起,这个皇位就已经确定下来。
唯一不同的是,怎么平稳过度权力了。
“承乾,你真的一点情分都不给朕留吗。”
“别忘记了,今天还要祭奠你母后。”
“你想让你母后看到我们父子相争吗!”
李世民微微有了些怒气。
这份怒气是对于李承乾提起自己的母后,竟然是如此平淡。
李世民不是什么情种,但对于长孙皇后,携手多年,感情深厚,这也是在长孙皇后驾崩后,再没有立皇后的原因。
他这辈子的皇后只有一人,便是观音婢。
“母后不想看见,就没有吗。”
“父皇这岂非是在自欺欺人,又或是蒙骗母后。”
“母后在天之灵,可是一直看得清楚,而非只是在这祭奠之日。”
“我倒是觉得,如果母后尚在的话,也许她不一定会站在父皇这边呢。”
“父皇觉得呢?”
李承乾毫不示弱,眼睛盯着李世民,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李世民叹了口气:“你就这么急吗。”
到了此刻李世民心里也没了侥幸,他知道,太子要借助三熟稻的势,得掌朝堂,逼自己退位。
先前不做,是因为声望不够,会让天下人质疑,百官不服,引发社稷动荡。
但现在时机成熟,太子要动手了。
“不是我急。”
李承乾深深的看了眼李世民,而后道:“是父皇太急了。”
“我不想往前走,可是却被人不断推着往前走。”
“我若不争,魏王会放过我吗?”
“当年,魏王党权倾朝野,父皇还要让魏王入武德殿。”
“凭心而论,父皇觉得百官会如何想,他们会站在一个失宠的太子,还是得宠的魏王。”
“所以,我要自救。”
“所以,今天这样的局面,是父皇逼迫我造成的。”
“既然是这样,父皇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李承乾说话的时候,淡淡的看了一眼下边的魏王跟晋王。
李世民叹气道:“青雀的事,是我有些偏颇了,但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你应该心里清楚。”
李承乾诧异的看向李世民,而后又有些恍然。
“是因为父皇没有真正当过太子,所以不清楚太子有多难吗。”
玄武门之后后,李世民是当过几个月的太子,不过那仅仅是走流程,也算是保李唐颜面。
实际上李世民是直接从秦王成为帝王。
李承乾话就是在讽刺李世民,你没当过太子,怎么知道太子的苦。
正因为没当过太子,作为皇帝,当偏爱魏王的时候,就是迫害太子了。
李世民沉默了。
他明白,这次跟太子的开诚布公,也就是意味着最后的合谈。
谈不好,就是太子要走自己的老路,玄武门见了。
但作为皇帝,李世民如何肯这么轻易的让步。
“承乾,不要逼朕。”
李世民真的不想走到那一步去。
这段时间,自从太子入长安以来,李世民都在刻意的退让。
其中有火炮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李世民对太子的个人情感。
他希望太子可以忍,再多忍几年。
李世民都想好了,不需要太子忍太久。
十年。
只要十年。
他就愿意禅位,把皇帝位让给太子。
其实一开始李世民想的是十三年。
毕竟今年的李世民才四十七岁,玄武门之变那年,他的父亲是六十岁禅位的,所以他也想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干到六十岁。
只是局势变化太快,李世民就在心里满满降低了时限。
不过就现在看来,别说十年,太子是一年都等不了了。
“父皇说笑了。”
“是你在逼我。”
李承乾的心态很平静,走到今天,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世民沉声问道:“真要如此?”
李承乾微微摇头:“父皇觉得我如今还有选择吗?”
台下。
祭典乐声渐歇,百官肃立,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立于文臣队列前端,目光均锁向祭台之上的陛下跟太子。
长孙无忌手按玉带,房玄龄则眉头深锁。
“房相,你瞧陛下与太子的神色,方才太子端玉爵时,羽林卫的刀鞘都快碰着右金吾卫的矛头了。”
房玄龄轻叹,目光依旧锁定在台上。
“司徒何须明知故问?三熟稻试种成,曲辕犁遍天下,兼之太子平了辽东,这声望早已与陛下并肩。”
长孙无忌喉头滚动,语气带涩:“他是观音婢的儿子,是我长孙家的外甥!可陛下唉,当年陛下偏爱魏王,要让青雀入武德殿,本就是在太子心口插刀。”
“说起来,太子只是在自保而已。”
虽说已经站位晋王,但对于太子,尤其是今日还祭奠自己的妹妹,这让长孙无忌的心里多了几分唏嘘。
房玄龄微微转身,目光锐利的看向长孙无忌:“自保?司徒可知‘自保’二字背后是什么?是朝堂割裂,是父子相疑,是.再来一场玄武门!陛下当年箭射建成时,鬓角还没白,可如今太子若学陛下”
二人沉默,祭台上李世民抬手欲扶李承乾,却被后者微微避开。
远处魏王李泰神色有几分难受。
他都告诉了父皇,太子要杀他跟晋王,为何父皇还要如此。
父皇心里到底有没有他跟晋王。
都说父皇偏爱我,如今看来,真正偏爱的是太子吧。
想到这里,魏王李泰转头看向李治。
李治神色平静,好似对这一幕没有什么感触。
这让李泰更加不爽了。
想了想,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轻声道:“稚奴尚且不知,今日太子欲要杀你我二人吧。”
到了这份上,李泰也懒得隐瞒什么了。
等会祭奠完母后,太子恐怕就要动手了。
但他早就把这件事告知了父皇,太子必然不会得逞。
可李治,就不见得了。
他所依仗的李勣,可早就成了太子的人。
李治还当他是依仗呢,殊不知自己性命早就掌控在太子手里,只是看太子什么时候取罢了。
李治闻言,有几分诧异。
随后就想到了什么,淡淡一笑:“是崔公子跟四哥说的吧。”
李泰笑容顿时僵硬,神色迟疑不定,几乎是带着质问道:“稚奴,你这话什么意思。”
崔盛玉的事,为什么李治会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李泰顿时有些不敢想。
如果崔盛玉真的背叛了他,那么当时崔盛玉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李治面色中带着几分不屑:“到了这时,四哥还不明白吗?”
说到这里,李治表情有些浮夸:“不会吧,四哥不会把这件事,跟父皇说了吧?”
“如果父皇真有准备,可太子却没有这个意思,那岂非是四哥的祸事了?”
“如果父皇真的赢了太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感谢四哥,立四哥为太子呢?”
李治直接就卖了崔盛玉,没有丝毫愧疚。
这也是要让清河催生跟魏王彻底决裂。
虽说在李治看来,魏王已经没有了跟自己竞争太子位的资格,可魏王党的声势还在,他可不想有太多隐患。
或者说,更是不想走太子的老路。
如果太子被废,他成了新的太子,可父皇念着魏王,依旧让魏王不之官,这兜兜转转的,又是走到了原点。
李治可不想自己再去吃一遍太子吃过的苦,走太子走过的路。
他只想太子跟魏王都离开长安,独留他一人即可。
如果这次父皇先行动手,而后发现魏王告密之事子虚乌有,必然要极其失望,定然不会再让魏王不之官了。
这才是李治想看到的最好局面。
李泰顿时醒悟,面目狰狞,也意识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可能。
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父皇跟太子谁赢了,都不会绕过他。
而若是父皇赢了,必然不会立他为太子。
那就只有晋王了。
“稚奴,你算计我!”
李泰牙齿都要咬碎了,他没想到,自己入了晋王的局。
李治不置可否,淡淡道:“彼此彼此,难道四哥就没算计过我?”
“可惜,四哥略差一筹啊。”
李泰顿时有些急了,他很想冲上台,把这件事告知父皇。
可现在哪里有机会跟父皇单独说。
在太子面前说这些事,那要更加糟糕。
看着李泰焦急的神态,李治直感觉到很可笑。
曾经他以为自己这个四哥多么厉害,原来,也不过就是如此吗。
急了一阵的李泰突然想到之前看到的,台上父皇要扶太子的情景。
先前是嫉妒,现在却让他感到安心。
只要太子不提前动手,父皇应该不会先下手为强吧。
或许自己跟父皇告密,父皇也没有真的很相信,只是留了一手准备。
这让李泰心情复杂。
是因为父皇的不信任,所以很有可能避免这场祸事。
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李治的算计落空,他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难受。
原来,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已经如此跌落。
“看来,稚奴你的算计,要落空了。”
“父皇可比我们想的还要喜爱太子呢。”
自己没捞着好,李治也没捞到,这让李泰心里平衡了几分。
李治却是不在乎的说道:“难道四哥觉得,我会把宝都压在四哥身上?”
李泰一楞,随即就想到了李勣。
既然崔盛玉已经背叛,他的话自然都是假的。
所以李勣根本就没有投靠太子,一直都是晋王的人。
可是,他明明打探到了。
李勣旧部有所异动。
想到这里,李泰眼中闪过几分震惊:“你要干什么!”
李治呵呵一笑。
“四哥很快就知道了。”
——
大明宫。
李勣带着三千飞骑,直奔火药工坊。
五千人步兵对三千骑兵,还是突袭的方式,李勣想不到怎么输。
火炮确实厉害,可需要时间准备,更多要用作于正面交战。
以骑兵的速度,李勣可以笃定,太子的兵根本来不及准备。
事实也如李勣所料。
火药工坊的辽东兵,待李勣冲锋到脸上才反应过来。
毕竟这里是大明宫,辽东兵自然有所放松。
因为修建的关系,大明宫的城门是经常开启的,李勣就是趁着运输材料的间隙,强袭闯入。
李勣旧部可是大唐最为精锐的骑兵,城门这边根本来不及传递消息。
而后的一切,也跟李勣设想的一样。
火药工坊的辽东兵虽然亦是精锐,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无法组织抵抗,李勣几乎没花费多少力气,就将火药工坊占据下来。
不多时。
轰!!!
一声巨大的声响,让整个长安城都震动起来。
数十里外都能听得清楚。
李勣把火药工坊的火药,全都点燃,直接炸了。
先农坛。
听到这巨大声响的李泰,下意识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大明宫的方向。
他看向李治,眼神惊疑不定。
而李治神色平静中带着几分喜色。
他知道,李勣将军得手了。
太子的火药,毁之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