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伯利兹那间闷热的临时办公室里,李文斌猛地从趴着的文件堆上惊醒,捂着胸口,心脏使劲跳着。
他刚刚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噩梦,马国明浑身是血,倒在香江熟悉的街边,死死地盯着他,一只手向前伸着,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汩汩的鲜血从嘴角溢出。那绝望的眼神,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李文斌的梦境。
“老马!”
李文斌低吼一声,身体因为骤然惊醒而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双手用力撑住桌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眼皮狂跳不止。
“妈的……”
他用力搓了把脸,试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心悸和不安,自言自语地骂道,“肯定是太累了,做的什么鬼梦。”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准备去洗手间用冷水冲把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就在他刚绕过堆满文件的桌子时,放在杂乱桌面上的电话,突兀地地响了起来。
李文斌的心没来由地又是一紧。
他深吸一口气。
“喂,我是李文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沉重而沙哑的声音,是总部负责内部联络的陈警司,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文斌是我,老陈。”
李文斌听着对方这开口的语气,心里的不安迅速扩大,“陈Sir,什么事?是不是谢志雄那边审讯有突破了?”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两秒,这短暂的寂静几乎让李文斌窒息。
“文斌……”老陈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艰难,“你先找个地方坐下,稳住情绪。”
“到底出了什么事?”
“马国明督察,今天清晨,在警署楼下,遭遇枪手伏击身中四枪抢救无效牺牲了。”
“……”
李文斌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
他听不到电话那头老陈焦急的“喂?喂?文斌?你还在听吗?”的呼喊,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郑初瑶和几名专案组成员拿着刚收到的外围调查资料走了进来。
他们一眼就看到李文斌如同泥塑木雕般呆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刚才李Sir虽然疲惫,但精神头还在,怎么转眼间就。
郑初瑶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走到李文斌身边,俯下身,用极低的声音试探着问:“李Sir?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给你叫医护人员。”
李文斌仿佛没有听到,依旧一动不动。
郑初瑶犹豫了一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李Sir?”
李文斌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仿佛从冰封中被惊醒,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郑初瑶,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悲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戾气。
“马国明……”
“马国明督察……”李文斌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滔天的怒火,他终于吼了出来,“牺牲了!就在今天早上!在警署楼下!被枪手打死了!!”
“什么?!”
“马Sir?!”
“这怎么可能?!”
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惊呆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震惊!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为马国明抓获谢志雄的惊天好消息而欢呼雀跃,还在讨论着如何利用这条线索突破伯利兹和墨西哥的僵局!怎么转眼之间,人就没了?!
郑初瑶也惊得捂住了嘴,眼睛瞬间就红了。
李文斌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和愤怒,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目光扫过每一个震惊的组员,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在警署门口,光天化日之下,伏击!刺杀!”
他又是一拳砸在桌子上,咆哮道:“这他妈不是灭口是什么?!这他妈不是报复是什么?!”
他猛地伸手指向白板上谢志乐、陈耀兴的照片,手指因为极度愤怒而剧烈颤抖:
“肯定是他们,肯定是谢志乐的人。
“老马,我他妈刚才还梦到他,我梦到他浑身是血向我伸手,我他妈……我竟然没当回事,我竟然……”
他说不下去了。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李文斌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几名女组员忍不住发出的低低啜泣声。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过去。
只见伯利兹警察总局局长舒尔茨站在门口,他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整个门框。
他脸上原本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严肃,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室内每一张写满悲痛和茫然的脸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极端不对劲,那丝严肃瞬间变成了错愕和疑惑。
“李?”舒尔茨的英语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他迟疑地开口,“你们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人立刻回答。
最终,还是一名离门口最近的组员,用带着哽咽的英语,“舒尔茨局长,我我们在香江的一位同事,刚刚牺牲了。”
舒尔茨闻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找些合适的词语,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闷闷地安慰道:“我很遗憾,听到这样的消息,请节哀。”
李文斌用力地、几乎是用搓掉一层皮的力度搓了搓脸,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他眼眶依然通红,他转向舒尔茨,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嘶哑:
“舒尔茨局长,你过来是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舒尔茨点了点头,走进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是的,李,我们刚刚收到了加拿大皇家骑警(RCMP)通过国际刑警渠道转来的一份情报通报。”
“他们在监控一名本地毒贩时,意外监听到了当地一个黑帮地狱天使(Hells Angels)成员的谈话。”
“地狱天使?”李文斌眉头一皱,这个名字他听说过,是加拿大乃至北美最具势力的摩托车黑帮之一。
“是的。”
“谈话中提到,近期会有一批数量巨大的货物,大约两吨,从加拿大边境进入美国,具体路线和方式还不明确。”
舒尔茨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他们在谈话中,明确提到了三叶会,以及一个关键人物的名字——叶静华。”
“叶静华?”李文斌眼神一凛,“叶真理的堂哥?”
“没错,RCMP的分析认为,叶静华此次秘密前往加拿大,极有可能是为了亲自协调这批数量惊人的毒品运输,或者与地狱天使敲定某些关键的合作细节。”
他继续道:“墨西哥警察部门已经正式向加拿大皇家骑警发出了协作请求,要求他们一旦确认叶静华的行踪,立即实施监控,并在掌握足够证据或其试图离境时,果断实施逮捕,这对我们摸清三叶会与美洲毒网的联系,是一个潜在的重大突破口。”
然而,听到这个看似振奋人心的消息,李文斌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欣喜。
他抬起头,直视着舒尔茨,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心头一沉的问题:
“舒尔茨局长,你确定加拿大皇家骑警内部……是干净的吗?你确定他们的监控和行动计划,不会被毒贩渗透,或者不会被内部某些“有问题”的人泄露出去吗?”
舒尔茨被这尖锐的问题问得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他摊开手:“李,你这个问题我当然不能确定,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执法机构能百分之百保证自己的纯洁性,尤其是在面对毒品带来的巨大**力量时,RCMP内部过去也确实出过问题。”
“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这是我们目前得到的最直接、最高级别的线索之一,我们总不能因为潜在无法证实的风险,就放弃行动吧?总要试一试。”
“试一试……”李文斌低声重复了一遍。
但随即将再次翻涌上来的情绪压了下去。
“你说得对,舒尔茨局长,机会不能放弃。”
“如果能成功逮捕叶静华,我们或许能撬开比谢志雄更深的秘密,直接触及到叶真理集团的核心财务和亚洲供应链。”
他顿了一下,转过身,眼神闪烁着一种决绝的光芒:“另外,我会立刻联系香江总部,以伯利兹专案组和墨西哥合作为由,正式提出请求,希望香江方面能考虑将谢志雄引渡到墨西哥受审。”
“香江的法律体系太完善了!”
李文斌语气中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讥讽和愤怒,“完善到可以让谢志雄这种人有恃无恐地请大律师,完善到可以让他拖延时间,完善到可以让他嚣张地威胁警察的家人!完善到足以让幕后黑狗有时间派人灭了我们最好的警察!”
他的声音再次拔高,但很快又强行控制住,盯着舒尔茨,一字一句地说:“墨西哥,不一样。”
舒尔茨张了张嘴,“李,墨西哥,也是法治国家啊……”
“我们也是有法院的。”
李文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什么时候,墨西哥毒贩上过法院?
舒尔茨有些尴尬,低声说,“我们真的有法律。”
……
墨西哥城,总理办公室。
墨西哥警察部门部长罗伯特·比尔(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桌子上,对着面前的卡萨雷开口:
“总理先生,这是近三年来,涉及“毒贩”及“私刑”案件的年度汇总和分析报告。”
“直接说重点,罗伯特。”
“在我们执政前期,为了应对失控的毒贩战争而发出的那个“无需审判,自由猎杀”的默认指令,其遗留影响正在严重侵蚀我们试图重建的法律体系。”
他语气加重:“根据统计,仅仅在过去一年,全国范围内记录的刑事案件中,有超过300起凶杀案的凶手在被捕后,使用的唯一辩护词就是“我杀的是毒贩”,他们拿不出任何证据,甚至很多人只是出于私仇、抢劫或者其他目的杀人,然后简单地扣上一顶毒贩的帽子,警方和法院在很多地区面临巨大的压力,难以甄别,也难以严格依法处理,这导致民间私刑泛滥,暴力循环加剧,社会对“法外正义”的容忍度甚至期待值在危险地攀升。”
哦哦,当年射出的子弹终于还是射了回来!
警局的埃伯斯坦次长紧接着补充,“总理先生,我们理解那个特殊时期的不得已,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没办法讲究程序正义,但是,现在刀已经拿开了,我们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我们代表着国家,而一个国家不能长期建立在“以暴制暴”的潜规则之上。这就像……”
他寻找着一个恰当的比喻,“就像一个人为了活下去喝了脏水,但不能一直喝下去,否则身体会从内部垮掉,我们必须扭转这种风气,重新将执法的权力和审判的权力收归于法律框架之内,否则,我们与我们所对抗的混乱,在本质上还有什么区别?”
卡萨雷闻言是点点头,他很同意。
“现在是时候让“法律”而不是“子弹”来主导秩序了,我们需要清晰公开地表明态度,逐步废止那种模糊危险的授权。否则,每一起被错杀的冤案,每一次被滥用的私刑,最终都会算在我们政府的账上,损害的是维克托先生力图打造的稳定和法治形象。”
“我知道了。”
卡萨雷终于将目光收回,落在那个份报告上,“这份文件留下,我会汇报给维克托先生的。”
两个警察部长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只要能听进去就行。
墨西哥到现在已经是世界认同的国家,而不是武装组织了,自然需要更正规了。
等两个部长走了后,卡萨雷喝了口水,拿着文件就朝着顶楼办公室走上去。
在楼梯口就遇到了特勤局副局长兼近身侍卫:罗胡斯·米施,轻声问,“先生的心情怎么样?”
“今天不错,凯撒在学校被老师表扬了,而且老师还给他发了小红花,还写了夸奖词。”
凯撒…
维克托跟情妇生的。
卡萨雷听完罗胡斯·米施的话,心里稍稍安定。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轻轻敲响了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进来。”里面传来维克托沉稳的声音。
卡萨雷推门而入。
他就看到维克托带着一丝纯粹的笑意,端详着手中那朵用红色皱纹纸精心制作的小红花。
他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张明显是手工绘制的贺卡。
“卡萨雷,你来得正好。”维克托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未减,朝他招了招手,“看看,这是凯撒的老师写的。”
卡萨雷快步上前,恭敬地接过那张贺卡。
贺卡制作得童趣十足,上面画着太阳、小草和一个咧嘴大笑的小男孩,旁边用略显稚嫩但工整的笔迹写着:
“致凯撒的父亲:
凯撒在学校表现优异,他不仅快速掌握了今日的算术课程,还在小组活动中主动帮助了遇到困难的同学,展现了出色的理解力和善良乐于助人的品质,他思维敏捷,富有好奇心,是老师的小帮手,同学们的好伙伴。我们为拥有这样优秀的学生感到骄傲,这朵小红花,是对他美好品格的奖励。愿他继续保持,健康成长,未来必将前程似锦!**
——蒙特梭利阳光幼儿园,安娜老师”
卡萨雷看着贺卡上充满溢美之词的夸奖,脸上也自然流露出笑容,点头附和道:“确实是非常高的评价,凯撒聪慧善良,将来必定不凡。”
维克托小心翼翼地将小红花放回桌面的一个显眼位置,语气中带着一种混杂着感慨和欣慰的复杂情绪:“是啊,我小时候在街头打滚,摸爬滚打,书本没摸过几天,能把名字写清楚就不错了,没想到,凯撒这小子这么乖。”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憧憬,“好好读书,明事理,走正道,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比我们这一代人强。”
卡萨雷深以为然地点着头,正准备顺势将手中的文件呈上,汇报警察部长带来的棘手问题。
就在这时维克托忽然又开口了,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卡萨雷,你觉得凯撒和布鲁图,他们两个,谁更乖一些?”
这话问得轻飘飘的,却让卡萨雷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布鲁图……那是维克托法定妻子所生的嫡子,虽然年幼,但身份正统,代表着另一种未来和势力格局。
这个问题,哪里是在问两个孩子谁更乖巧?
这分明是在问,在这位塑造墨西哥未来的强人心中,那两个流淌着他血液,却代表着不同路径和背景的孩子,谁更得他心意?
这背后牵扯的,是深不可测的家族内部关系,是未来权力结构的隐约轮廓,是一个足以让任何知情者万劫不复的禁忌话题。
虽然墨西哥民主…
但就像是古代封建帝王问下面的大臣:
谁更像太子!
这话能回答的吗?
卡萨雷头大如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