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伯利兹警察总局那间临时充作专案组办公室的会议室里,李文斌双眼布满血丝。
郑初瑶将一杯刚冲好的冒着热气的速溶咖啡放在李文斌手边,看着他几乎要黏在文件上的眼睛,忍不住劝道:“李sir,你已经快三天没合眼了,这样下去不行,身体会垮的,去旁边行军床上眯两个小时吧,这里有我盯着。”
李文斌用力搓了把脸,试图驱散那股几乎要将眼皮粘在一起的沉重感,摇摇头,声音沙哑:“没事,还扛得住,舒尔茨那边正在动用欧洲的关系深挖那个介绍人和陈耀兴见面的细节,智利那边也需要协调,现在躺下也睡不着。”
他刚端起那杯滚烫的咖啡,试图用灼热和苦涩强行提神,放在杂乱桌面上的卫星电话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李文斌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国际长途号码,他皱了皱眉,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哪位?”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亢奋的声音,用的是粤语:“喂!文斌!系我啊,国明!点啊,伯利兹个边热唔热啊?系咪仲系度同D鬼佬磨紧啊?(怎么样,伯利兹那边热不热啊?是不是还在跟那些老外磨蹭啊?)”
李文斌被这没头没脑的热情问候搞得一愣,疲惫的大脑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着用粤语回道:“丢,马爷,乜风刮到你想起我啊?听你把声爽成咁,系咪中咗**彩头奖,准备请全警队环游世界啊?(什么风把你吹得想起我了?听你声音这么爽,是不是中了**彩头奖,准备请全警队环游世界啊?)”
“环游世界?嘿嘿,比中头奖更爽啊!”马国明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得意得几乎要飞起来,“我同你讲,今次真系执到宝,撞到条超级大鱼!不过呢……”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卖起了关子,“碍于家下D政策同保密条例,我唔可以直接同你讲系边个,嘿嘿。”
李文斌太了解马国明了,这家伙就喜欢故弄玄虚,等着别人去追问,他好享受那种揭秘的快感。
李文斌偏不让他如愿,他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尽管心里好奇的虫子已经开始爬,但语气却显得波澜不惊:“这么厉害?你马爷亲自出马,抓到个江洋大盗都好正常啫,你想讲自然会讲,你想说自然会说,我难道撬开你的嘴吗?”
果然,李文斌这不接招的态度让马国明有些急了,他在电话那头“喂”了两声:“唔系啊,文斌,你唔好奇咩?真系好大镬嘎(你不好奇吗?真的很厉害的)!国际层面嘎喔!”
李文斌几乎能想象出马国明在那头抓耳挠腮的样子,他忍着笑,继续淡定地说:“好奇啊,但你马总督察要遵守纪律嘛,我理解。等你几时方便讲再讲咯,我哩边都好多野做。”
“顶你个肺啊,李文斌!你这人真没意思到了极点!”马国明果然被憋得骂了一句,但巨大的分享欲终究战胜了卖关子的乐趣,他压低了一点声音,却掩不住那股扬眉吐气的得意,“算你狠!我话你知啊,那条鱼系谢志雄!”
“谢志雄?”李文斌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先是习惯性地一皱,随即,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脑海中的迷雾,他的眼睛猛地瞪圆了,身体瞬间坐直,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
“宾果!就系佢!谢志乐个亲细佬!(就是他!谢志乐的亲弟弟!)”马国明的声音带着一种“你终于反应过来了”的快感,然后不等李文斌发问,就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把如何在重庆大厦楼下“荣记”盯梢,如何因为扫黄意外撞上,对方又如何蠢到想用50万美金贿赂一个年轻警员,最后在警署被技术部门通过人脸识别比对出通缉令照片的经过,活灵活现、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你说是不是天网恢恢?我们CIB盯了那么久,没想到这混蛋自己送上门,还是因为嫖娼和贿赂!你说是不是笑死人了?”马国明在电话那头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李文斌握着电话,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也化开了一个巨大的笑容。
他用力一拍大腿,对着电话吼道:“叼!马国明,你今次真系行狗屎运啊!呢铺真系比你威到尽啦!(这次真被你威风够了!)”
“嘿嘿,运气这东西,说不准的,怎么样,李Sir,这份大礼够不够你在伯利兹威风一次啊?”
“够!太够了!”李文斌兴奋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谢志雄落网,就算他嘴巴再硬,也能挖出无数线索!至少谢志乐集团的核心运作模式、部分资金渠道,甚至他们可能使用的走私路线,都能摸到边!这对我们追查“湾仔之虎”陈耀兴和那个欧洲介绍人的会面,还有摸清他们在墨西哥乃至整个美洲的网络,有巨大帮助!”
“第一手消息我可是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国际刑警和组织犯罪科那边已经接手了,后续的联合审讯和情报共享,估计很快就会通过正式渠道转到你那边。”
“明白!老马,多谢!真是太感谢了!”李文斌由衷地说。
“客气乜鬼,自己兄弟。你系外面小心D,班墨西哥佬同鬼仔信唔过嘎(那些墨西哥佬和老外信不过的),有需要就出声!”
挂断电话,李文斌依然沉浸在巨大的兴奋中,他转身,看到郑初瑶也正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郑警司,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李文斌挥了挥拳头,脸上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香江那边,马国明他们歪打正着,把谢志乐的亲弟弟,谢志雄,给逮住了!”
郑初瑶闻言,眼中也爆发出明亮的光彩:“谢志雄?!这简直是撞大运了!这对我们……”
“没错!”李文斌接过话头,眼神锐利如刀,重新聚焦在白板上“湾仔之虎”和伊万·彼得连科的照片上,“谢志雄就是一把钥匙!就算不能直接打开谢志乐藏身之处的锁,也至少能撬开他们集团铁板的一块!看来,我们离那个躲在幕后的老板,越来越近了!”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的疲惫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驱散。
“他妈的,看来老天爷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通知所有人,半小时后开会!我们要根据这个新情况,重新调整侦查方向!”
……
马国明亲自担任主审,旁边坐着NB派来的资深督察,以及一名负责记录的警员,CIB的人员则在单向玻璃后密切关注着谢志雄的每一个微表情。
“谢志雄,或者你喜欢别人叫你什么?雄哥?”马国明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如刀,“不用再狡辩了,国际刑警的红通文件,你的照片、指纹、身份信息,全都对上了。现在,我们聊聊你哥谢志乐,还有你们那个生意吧。”
谢志雄靠在椅背上,虽然眼神深处有一丝被识破的慌乱,但脸上却迅速堆起一种混不吝的嚣张,他嗤笑一声,歪着头看马国明:“阿Sir,我就是一个做点小生意的老实人,你们抓错人了,刚才那50万美金?我吹牛的,吓唬一下那个新仔而已,这都不行?”
“老实人?”旁边的NB督察猛地一拍桌子,“老实人值国际刑警红色通报?老实人随身带着几十万美金现金买自由?谢志雄,放聪明点!你的底细我们一清二楚!”
“清楚那就告我咯!”
谢志雄双手一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证据呢?告我嫖娼我认,罚款还是拘留,按规矩来,其他的?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要见律师,在我的律师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无论马国明等人如何施加压力,变换策略,甚至抛出一些已经掌握的、关于他们团伙在东南亚活动的边缘信息,谢志雄就是咬紧牙关,要么沉默,要么就用“我不知道”、“我要见律师”来搪塞。
他的态度极其强硬,甚至带着挑衅。
当马国明被他的油盐不进激怒,猛地站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几乎从椅子上提起来时,谢志雄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瞪大了眼睛,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对着马国明低吼道:
“打啊!用力打!打死我!朝着这里打!”他用头主动顶向马国明,“看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和你的家人先给我陪葬!”
他阴狠的目光扫过审讯室里的每一个警察,“我烂命一条,不值钱,但你们今天动我一根手指头,你们全家!有一个算一个,男的卖去当猪仔,女的卖去当妓女,老的小的,一个都别想跑!阿Sir,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为你家里那几口人想想吧?嗯?”
这**裸的、针对家人的威胁,让几名年轻的警员脸色微变,下意识地避开了谢志雄那疯狂而怨毒的眼神。
就连经验丰富的NB督察,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这些亡命之徒,尤其是这种规模庞大的贩毒集团,其报复手段的残忍是众所周知的。
一时间,审讯室内竟然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只有谢志雄粗重的喘息声。
他得意地看着眼前这些似乎被震慑住的警察,身体向后一靠,甚至翘起了二郎腿,语气变得慵懒而充满诱惑:
“何必呢?各位阿Sir,当差而已,赚那么点钱,卖什么命啊?”
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3000万美金。,我现在就可以安排,钱直接打到你们指定的任何海外账户,放我走,大家皆大欢喜。你们拿着钱,足够下半辈子逍遥快活,何必在这里跟我耗着,还要担惊受怕?”
“砰!”
马国明一脚狠狠踹在审讯桌上,巨大的声响让谢志雄翘起的腿都抖了一下。
“谢志雄!你当香江警队是垃圾收容站吗?!3000万?3个亿你也买不通这里的规矩!”马国明双手叉腰,胸口因愤怒而起伏,他指着谢志雄的鼻子,“我告诉你,你和你哥,还有你们那个毒网,这次到头了!”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名下属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快步走到马国明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同时将那张纸递给了他。
马国明听着下属的汇报,先是微微一怔,但很快,就转化为一种带着决断的神色。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纸,又抬头看向正因为被打断而略显不满的谢志雄。
“墨西哥要引渡?”马国明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他像是确认般重复了一遍。
“墨西哥?”这三个字如同拥有魔力,刚才还嚣张跋扈的谢志雄,他身体猛地坐直,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难以掩饰的恐惧!
“不!我不去墨西哥!香江法律不允许!我要上诉!我要……”
“由不得你!”马国明厉声打断他,他扬了扬手中那张纸,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墨西哥警方通过国际刑警渠道,正式提交了引渡申请,理由是你们团伙涉嫌向墨西哥大规模贩运毒品,并与当地毒枭勾结,谋杀执法人员,证据确凿,程序合规。”
他走到谢志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谢志雄,在香江,你还能跟我们耍耍嘴皮子,威胁威胁家人,仗着有点钱和律师团队拖延时间,但去了墨西哥……”
马国明故意顿了顿,“你知道维克托是怎么对付毒贩的吗?他们可不会跟你讲什么人权、律师,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而且,他们根本不怕你哥的威胁,在墨西哥,你哥的名头,屁都不是。到了那边,是千刀万剐还是活埋喂狗,可就由不得你了。”
“狠起来,连你律师一起砍!”
“不!我不去!”
谢志雄彻底慌了,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嚣张气焰,双手死死抓住桌沿,“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说!我全都说!别把我送去墨西哥!”
马国明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仿佛在评估他投降的真伪。然后,他缓缓地将那张纸折好,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对着旁边同样有些愕然的下属挥了挥手:“去,准备记录,谢先生现在愿意跟我们好好聊聊了。”
下属立刻应声出去准备。
而那名刚才递纸的下属,在转身离开审讯室时,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只有他知道,马国明塞进口袋里的那张所谓的“引渡申请”,其实只是一张空白的、用来打印报告的普通A4纸,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这是纯吓唬人。
维克托就像什么呢?小时候你吵闹的时候你父母告诉你,再吵,老虎就来吃了你了。
对于贩毒人员来说…
维克托就是老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