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在下。
可它早已不再是雨。
血雨不再是异象的征兆,而是异变本身的延续。
它所触碰之处,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红、发热、异化。
炙骁僵在原地,喃喃低语:“这还是……污染体吗?……不对,这不是我们已知的形态……”
她们离开那辆手推车旁的扭曲遗骸,缓缓向街道更深处走去。
脚步声没有回响,地面并不回应她们的存在。
“我要试试。”炙骁说。
她看到一个角落。
那里一个男人正拖着抽搐的身体在墙边攀爬。他的胸腔已经塌陷,呼吸时如同破烂的风箱。
炙骁指间光芒闪烁,下意识地想要释放自己的超凡能力——
……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的努力连涟漪都未能激起。
那个人在她眼前像是为了讽刺她的无力一般,彻底停止了动作。
躯干从内部炸出数道晶棱,像花苞一样开裂,将他自己变成一根灯柱般的红色晶体。
这并非个例。
放眼望去,这样的事情到处都在发生。
城市正在褪去旧皮。
原本熟悉的建筑骨架像是被剥皮般一点点撕开,红晶在墙体内膨胀、鼓动,如同城市正经历一场不完全的蜕变。楼板下鼓起嶙峋的骨质脊柱,窗框里长出细密结晶触须,仿佛这座城从未属于人类。
天空深红,中心正缓缓旋转着一道巨大漩涡,正在观测,又正在形成。
街道上的水洼变得坚硬、反光,在其中映出的不再是天,而是死者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像是记忆的遗照,在赤红色的水面上反复闪现。
有的人被结晶覆盖后仍保持着奔跑姿势,却像雕塑一样凝固;有的正从墙体中被挤出新生肢体,如胎衣未净的变种;还有的直接倒立生长,整个上身钻入地下,只留一双空洞的脚掌在街上轻轻颤动。
炙骁屏住呼吸,不自觉地再次聚集起能量。
她试图撕开一层时空的缝隙——哪怕只是一条裂口,让她在这里有哪怕一点能够参与都感觉。
但一切仍然无声无息。
“……为什么?”炙骁咬牙,“什么都没有点燃……”
星榆在她身后开口:“不要白费力气了。这不是现实。”
炙骁猛地转身,双眼几乎喷火。
她大步冲到星榆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拉近自己,声音几乎在发颤。
“你就这么无动于衷吗?这是末日!不是演出!整个城市都在被吞噬!”
炙骁的声音在雨中颤抖而失控:“你什么都不想阻止吗?你就这样……看着它变成这样?”
星榆低头,看了一眼那只攥着自己衣领的手,眼神有一瞬轻微的不悦,但仍冷静。
“我只是告诉你事实。从进入普累若麻之后,超凡能力一直无效。这是剧场,不是现实。”
炙骁愣住了,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呼吸紊乱。
她低头,看见自己白得发僵的指节和星榆衣襟上被揪出的皱痕。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失控地抓着对方。
指尖轻微颤抖,她终于放开了手。
星榆的衣襟皱了一道痕,落回她身上,静静地贴着那件无尘的长袍。
“……对不起。”炙骁深吸一口气,却发现胸腔像被结晶灌满了一样沉重,“我不是……不是冲你发火。我只是……实在太难受了。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星榆看着她,目光中没有安慰,也没有疏远。
“如果你只是想收集末日的信息,那我们可以继续。”
炙骁跟着星榆继续在街道上前行,神情恍惚。
“……我们不能做任何事。”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终末。
这个词她很熟悉,再熟悉不过了。
它就像一个永远未完成的报告标题,静静躺在所有资料的最上层,被反复提及,却始终抽象。
但当它具象化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比任何的文献典籍资料来的都要更加震撼。
他想过终末时会变得什么样,或许是人口再度锐减、社会解体?或许是污染体大规模入侵、城市撤离?最极端的是全城隔离、主城增援,人类进入战时存续状态?
——不,不可能吧。
所有异教都喜欢使用“末日论”来煽动人心,诚然预言证实它一定会发生,但它也未必有想象中那么恐怖——人类已经存在这么久了,怎么可能就在一瞬之间全部消失呢?
再糟,人类也不会被一瞬间抹去;再晚,A环也总能响应;再失败,至少她能做点什么。最好都结果是,在终末发生前就将主谋捉拿归案,最差的发展是,在终末来临前的日子,提前做好庇护。
“终末”归根到底只是夸大其词的……对吧?
然而眼前的事实让她无法再坚持这自欺欺人式的幻想。
脚下满是血雨凝结的红晶,街边凝固人体仍在缓缓颤动,从地缝中扭出的肢体在低语、在生长。
她无法再站在远处审视这一切。
无法再用术语把所有人的生命打包进一份报告。
她真的……接受不了。
——所有人都会死,所有文明都会灭亡。
在这样的感染和变异之下,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
此时此刻,炙骁的脑海中却浮现出楚无煜对自己的评价。
楚无煜总说她太不成熟,还需要相当多的历练。而她虽然尊敬,但总是对此不置可否——她一直是最好学、积极、成长最快的那一个。
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她太低估了终末。
太低估了职责。
更高估了自己。
她太不成熟。
此时此刻,她居然什么也做不了,也想不出任何的应对方法,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被一点点吞噬。
每走一步,脚下的世界便更陌生一分。
街道上的水洼早已不再柔软,它们冻结成镜面般坚硬的结晶质,在光线下反射出诡异的虹彩。
刻印在其中的,本应是天空的倒影,现在却是一张张模糊的脸。
年幼的、年长的,女性、男性,神情或哀或笑,皆若死前一瞬的凝固。如同被人类记忆勉强封存的遗照,在水面上反复浮现、溃散、再度重组。
炙骁忍不住停下脚步。
她看着水洼中的一张脸,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但陌生、扭曲、结晶化,眼神空洞如石。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这不是污染。”她低声说,“这不是污染……”
每一条巷道都在被结晶吞噬,每一处屋顶都在溢出血红之雾。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呼喊。
“立刻躲进住宅!所有人、立刻躲进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