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品修复领域的那位教授,最终也没有找到给沈乐指点的机会。
沈乐在纺织品修复方面确实是新手——这个没得洗,他入行才一两年,上手修复的纺织品,加加减减也不到20件。可是他能作弊啊!
他的精神力,可以深入到每一根丝线,抚摸,感受,控制每一根丝线啊!
它们能不能吸水了,还能不能“生长”,是柔软还是僵硬,是干燥还是湿润,沈乐都能感知到,精确到每一根丝线啊!
同一时刻,教授只能用眼睛看,用手摸,靠经验判断。
确实也能用仪器,但是,仪器并不足够精确,没法深入到每一根丝线,特别是被绣线包裹的经纬线……
所以,当教授还在死命盯着大屏幕的时候,沈乐已经把整卷丝帛展开,铺平。拍照,扫描,把丝帛怼到显微镜下,拍它的纤维结构。
所有工作完成,丝帛送进修复柜,让它慢慢阴干,这才跑出来向几位老师道谢。他自己亲导师哈哈笑着,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就为了你这个小家伙,几个教授千里迢迢跑一趟!怎样,后悔学校里没有好好学了吧?”
“真后悔了,早知道这样子,我上课肯定好好听,实践课好好练,争取每门课都拿到满分,绩点直奔4.0。”沈乐苦着脸给几位老师鞠躬:
“老师,你们看这卷丝帛,需不需要拆开来看看内衬?我总觉得它里面还有玄机,让我动手,我又真的没把握……”
几位教授交换了一个眼色。纺织品方向的那位教授刚要开口,沈乐的亲导师,韩教授已经抢话:
“你觉得里面有东西,那当然就要拆啊!至于没把握什么的,你找些类似的纺织品,练练手?”
“老韩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啊。”做纺织品方向的那位斜了同事一眼:
“这是要把我手里那些压箱底的好料子,全都拿出来给你学生练手啊!”
“有料子,我们这里有料子。”特事局的小哥一直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竖起耳朵旁听,时刻准备着沈乐这边有什么需求。
听到这一句,赶紧奔了上来:
“我们这里有很多差不多情况的料子,可以随便练手,练坏了也没关系——”
“你们家的料子?不会是浸满了妖气鬼气,我们这些普通人只能隔着玻璃远观,连走进房间都不行的吧?”
事实上,教授这句话真的没错。特事局小哥捧出来一大堆衣服,布料,各种疑似法袍或者幔帐的料子。
许多都烧得只剩下一个角,或者不停地往下滴黑水,更有甚者,血水滴滴答答,淌了一路,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来路。
他一边摊开这些衣服布料,一边说明:
“这都是我们行动人员穿的衣服,用的武器或者防具,在行动当中损毁的——这是一件法袍,这一段绸子曾经是混天绫,这是一把伞的伞面……”
这些布料,没有任何一件是单层,保守两层,有的甚至三层甚至更多。
上面多半有绣花,有些还是金丝银线绣的,各种日月星辰、八卦、符篆、仙鹤流云,相当精美……
几位教授脸都扭曲了。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不是他们能上手,甚至能靠近的!
所以搞到最后,他们还是要隔着玻璃旁观?
“谁让你吝啬你那点东西啊!看,我们又给边缘化了……”
“哎,其实干这活儿,真正的技巧没多少的,就是练啊!能沉下心,能耐住性子,慢慢练,照死里练,练个几十上百件,都练出来了!”
文物修复,培养后续者真正的难题,一是收入低,人容易跑——事业单位工资就这么点儿;二则,可以拿来修复的古物,用一件少一件……
难得可以薅特事局的羊毛,不薅白不薅!他的珍藏,还是拿来培养他看重的,真正走这一行的学生吧!
他冲着同事笑了笑,开始指点沈乐:
“拆开内衬其实不难的,难的是拆完以后,要原样恢复。
这里面有个技巧,就是你要知道它的针路,从哪里起,到哪里止,怎样回旋盘绕。然后,再从它的末端,一点一点抽出来……”
沈乐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修复红嫁衣的时候。背诵,练习,各种各样的针法,一遍一遍地穿针引线。
几位教授很想看一看沈乐化身绣娘的样子,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让他们十分郁闷的一幕:
沈乐端坐不动,双目垂帘,呼吸匀细。一根细细的丝线悬浮起来,飘到他面前,然后,一劈为二,二劈为四,四劈为八……
“他还在劈绣线!他是真的想要动手绣花吗?”
“看,他又劈了一次,已经劈成十六股了!”
“不会还要往下劈吧……我印象中,苏绣好像有劈成48股的……”
幸好沈乐并没有继续劈线。一根细细的绣花针倏尔飞来,绣线穿入针孔,被针带着扎入绣绷上的绸布。
上上下下,飞旋来去。几位教授感觉只是眨了几下眼,喝了一口茶的工夫,绣绷上面,就开出了一瓣小小的鲜花。
“嗯……这水平不错了。”做纺织品修复的那位教授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强忍着一肚子羡慕嫉妒恨,语气平稳地指点:
“现在,再把它们原样拆下来试试?”
绣花针刷地飞离,远远扎进针垫,速度和准确度都赶上了东方不败——也许还能靠近某些使用飞针的剑仙。
沈乐端坐不动,似乎看也没有看绣绷一眼,然而绣绷上面,一根绣线就慢慢蠕动着,从刺绣当中升起。
停一停,又从反方向抽离、抽离、再抽离……
速度虽然被刺绣慢了十倍,但是,每一根绣线,都平平安安地抽了出来,整齐挂在绣绷架子上。
绣线平整光滑,没有断裂,用作刺绣基底的绸布——沈乐用手机开了个微距,拍了张对比图——表面的经纬线格子,也没有扭曲得特别厉害。
“很好!这水平已经够用了!去拆你想拆的东西吧!”
教授眼前一黑。这还怎么教?这根本就不用他教嘛!
用法术修复文物什么的,实在太作弊了!
然而沈乐还是不能立刻上手。他转向特事局抱过来的那堆纺织品残件,一件一件细细琢磨,细细研究:
这一片是被阴火烧过,阴火在织物表面附着不去,幸好织物本身也有一种力量和它对抗:
要把那些阴火去除,但是不能伤害到织物本身,不能移除它本体的力量。那么——控火!
“来……”
沈乐探出一根手指。一朵黯淡的磷火从织物上浮起,靠近沈乐,随着他指尖的旋转打了个圈。沈乐扭头往角落里看:
喂喂,特事局这位小哥,不要光看着啊!
废物桶呢?
可以弃置各种阴火、鬼气、血水的专门设施呢?
这个实验室,它的配置,是用来修复文物的,它不是用来修复法器的,你得给它补上啊!
“哦哦哦!稍等!”
小哥一个激灵,转身飞奔。须臾,推了一个类似防爆桶的玩意儿过来,打开桶盖。
沈乐笑着对他点点头,指尖一挥,那朵磷火落入桶里,消失不见……
如是再三,破烂法袍上的阴火完全消失,一股莫名的力量升腾起来,把整件衣服都照耀得光彩熠熠。很好,它原本的力量保持住了!
沈乐满意点头,将法袍衣角拆开,清理,整理拼合其中断裂的绣线。法袍上的力量跟着快速流转,越来越是强盛,越来越是耀眼。
最后一根绣线拼合完成,法袍上面,陡然滚过了一片彩光。
紧跟着,一只白羽黑翅的小小丹顶鹤,从法袍的刺绣当中扑出,绕着房间飞了一圈,仰首啼鸣!
“修好了!”
小哥翻了一下手里的目录,满脸赞叹,对沈乐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这件法袍上面,最重要的,就是这一幅刺绣的鹤形。沈先生,您把这部分修好,接下来裁一裁、拼一拼,就能拿去用了!”
这样说的话,要给我修复费用啊。沈乐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又把注意力转向边上一件不断涌出血水的袍子。
凝一凝神,伸手一抓,袍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喀啦喀啦,厚重的玻璃窗现出道道裂痕,特事局小哥捂着耳朵,弯腰蜷缩成一团!
“青灯!”
沈乐厉喝。噼啪一声轻响,雪亮的电光跳出背包,在玻璃窗上勾勒了一个方框。然后,顺着方框延展,把整件血袍笼罩在内。
小哥舒了一口气,慢慢缓过劲来,再一看,沈乐仿佛毫无所觉,只是紧皱眉头,继续慢慢伸手抓取:
抓一下,一团血水腾空,再抓一下,又一团血水腾空。血袍不停颤抖,发出高一声低一声的惨叫,在电网当中激起可见的肉眼涟漪。
沈乐抓了几下,忽然长叹一声,手指在空中快速划动,凝聚出一团水球,悬在面前。
另一只手召唤出一团彩光,往水球里一推,水球淅淅沥沥,化作乳白色的细雨,落在血袍上。一个水球落完,血袍的颜色就淡了一点;
再一个水球落完,血袍上的鲜血,已经由鲜红而浅红,由浅红而淡白,惨叫声、痛哭声也越来越弱。小哥在后面压着嗓子喊:
“沈先生!差不多可以了!这件袍子,是一个女鬼留下的遗物,超度完就可以——”
话音未落,又是一个水球落下,把血袍洗了第三遍。血袍上面,惨叫声、滴落的鲜血忽然一收,倒卷回去。
那件袍子安安静静地躺在修复台上,不再滴血,不再哀嚎,甚至,暗红,略带黑红的袍子,变回了鲜艳灿烂,很有点喜庆的正红色。
特事局小哥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唉,沈先生真是……”
心太善了,这样一件血袍,上面的残留怨念,还要给它努力洗涤,尽量超度掉。这种东西,最快的方式,难道不是一把火烧了吗?
他看着沈乐又倒了一大瓶丝素蛋白溶液上去,往上一口气扔出七八个法术,这才碎碎念着,快速记录。
他们这些工作人员,暗地里都承担着观察、记录、评估修行者的任务,不只是对沈乐,是对任何一个他们遇到的修行者,评估对方的能力、作风、心性……
“沈乐!别玩了,赶快练手!”
玻璃窗对面,韩教授喘过一口气来,赶紧扒着手机大声吆喝。沈乐你还记得你是干什么来的吗?
你还记得你把我们请到这儿,是干什么来的吗?
无论如何,绝不是来看你超度女鬼来的!
沈乐深吸口气,隔窗向自己亲导师点了点头,双手翻飞,一块块料子飘起。边缘凝结着难闻黑雾的残破伞面,黑雾抓起来扔防爆桶,伞面破损处编织收口;
一件绣着朵朵流云的破损幔帐,拆开边缘,大朵大朵的云雾弥漫而出,把整个房间遮得伸手不见五指——
沈乐双臂连连挥舞,把云雾收拢起来,塞回破口当中。补齐断裂的绣线,边上原样缝好,抖一抖,幔帐涌出云朵,翻过来抖一抖,云雾收回……
如此折腾了好几轮,终于把特事局小哥送来的练手材料消耗了一大半。沈乐摩拳擦掌,一双眼睛烁烁发亮,终于走向玉枕里开出来的丝帛:
“老板,我有思路了!我大致知道该怎么修复了!您稍微等一下,我修给您看啊!”
他直接扑向丝帛,动作快得像是怕人伸手阻止——尽管不可能有人动手拦住他。微微闭目,丝帛边缘的缝线被一缕一缕抽开,现出其中秘不示人的奥秘:
内衬上面,一缕看不出质地的银色细线盘结在上,凝固成米粒大小的文字。
“丙午炉中火,玄铁化流精;北斗斟罡魄,南箕淬寒英……”
沈乐一个字一个字读着。读完一遍,又是一遍。等他举起相机,履行完了拍照、扫描的工作,忽然张口一吐,一道白光落入丝帛,与那银色细线融为一体!
倏然间,寒气森森,照人眉目,把整个房间都映成了森冷的霜色。
特事局小哥低声惊呼,倒退一步。沈乐却满脸欣喜,踏步向前,对那卷丝帛伸出手去:
银光爆涨,把他整个人裹在当中,身形模糊,如欲融入剑光!
“沈乐,你别走啊!”
别跟着剑光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