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死一般的沉默。
三秒后，廖敦敏的声音变得颤抖：
“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你这是在毁掉整个项目！”廖敦敏几乎崩溃，“运行了半年AI系统，核心创始人退出了监测，你打算如何解释，向公众如何交代？！你是在否定2237个人三年的努力吗？！”
裴语迟沉默了一会儿：
“告诉他们，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交代？！”廖敦敏急出哭腔，“怎么交代？！你是核心示范家庭！你的退出会引发连锁反应！其他家庭会质疑，会动摇，会——”
“那就让他们质疑。”裴语迟打断他，“如果一个系统的可信度，完全建立在一个家庭的‘完美表演’上，那它本来就不该存在。”
“裴语迟！”廖敦敏的声音近乎咆哮，“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和希雅姐最近有矛盾，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你给我30分钟，我马上过去，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不用了。”裴语迟看了一眼希雅，她依然跪在地上，眼泪无声滑落，“我现在就前往指挥部。”
他挂断电话。
整个世界再次陷入寂静。
希雅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你……真的要这么做？”
裴语迟没有回答，转身走向儿童房。
他的脚步比平时慢半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在门口停住，抬手轻轻敲了敲虚掩的门：
“桂姨，我出去一下。”
“知道了，裴先生。”保姆桂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孩子有我照看，您放心。”
她显然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多问。
裴语迟顿了顿，忽然推开门，走进去。
小夜灯的光晕里，慕希慕雅睡得香甜。裴语迟走过去，蹲在床边，忍不住亲了亲两个孩子的脸颊。他闭上眼，眼眶发烫。
他站起身，转身走出房间。
希雅依然瘫坐在玄关，但已经不哭了。她只是呆呆地盯着手里的智能环和那张卡片，像盯着两件从未见过的东西。
裴语迟迅速拿起外套，从她面前走过。
在拉开门的那一刻，他停住，没有回头：
“你去睡吧，我今晚应该不回了。”
门轻轻关上。
院子里感应灯亮起，又熄灭。
希雅坐在黑暗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智能环。
它已经失去了光泽，变成一个冰冷的金属圈。
但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它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沉重到，她几乎握不住。
裴语迟走出小区，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他的私人终端疯狂震动——99 未读消息，全是项目组的人。
有质问的，有不解的，有愤怒的，也有担忧的。
他一条都没看，直接关机。
街道上，智能路灯按照最优节能模式明灭，自动驾驶车辆安静地穿梭，每个路口的AI交通系统精确计算着红绿灯时长……
这座城市，正在以一种完美的秩序运转。
就像他曾经的婚姻。
裴语迟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
他去路边无人烟柜买了一包烟。
打火机的火光在夜色里跳跃。
他深吸一口，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
但他没有扔掉，反而又吸了一口。
尼古丁在血液里游走，大脑皮层传来久违的眩晕感——不受控制的，不可量化的，属于人类的脆弱。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老顾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
“小裴，我们一个干媒体的，为什么要掺和人工智能的事？”
那时候的他，眼里有光：
“因为我想让技术帮助人类过得更好。”
“那什么是‘更好’？”老顾追问。
他想了很久：
“更高效，更理性，更少犯错。”
老顾笑了，笑容里有一丝意味深长：
“那你有没有想过，人类之所以是人类，恰恰是因为我们会犯错？”
“我们会因为一时冲动做出错误决定，会因为情绪失控说出伤人的话，会在明知不该爱的时候还是义无反顾……”
“这些‘不完美’，才是人性的本质。”
“如果有一天，技术把这些都优化掉了，我们还算是人吗？”
当时的他，不以为然。
现在的他，终于懂了。
裴语迟掐灭烟头，抬头看向夜空。
城市的光污染太严重，看不见星星。
但他知道，它们在那里。
车窗外，这座被AI精密管理的城市，依然在完美运转。
只有一个家庭，在今夜，选择了脱轨。
而正是这微小的脱轨，将在明天，掀起一场足以重塑“启明”的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