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场的宫人已经回忆不起来了。
他们隐约记得的，也都是说不得的内容，忘光了才好。
当然，只有记性不好的人，才能在这个宫里继续活下去。
而他们的记忆里，还残留着几个画面，隐约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太子殿下盛怒，大逆不道，竟敢暴打皇上，拳拳到肉，几近见血，几乎都到了弑君的地步，他们拉都拉不开。
而皇上也不还手，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连躲都没躲，就这样硬生生地扛着。
他们怀疑，就算太子殿下真的将人打死了，皇上也不会有任何回击的。
宫人们都吓死了。
要是皇上出了事儿，他们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通通都得陪葬。
好在福泰大总管聪慧，见宫人们拉不开，及时抱来了盛钰小殿下，成功阻止了一场弑父惨案。
“父亲，皇爷爷，你们……不要打了，哇哇哇，钰儿害怕，别打了，钰儿不要你们打架，娘亲……还有娘亲……”
稚嫩的童音总算是唤醒了丧失理智的盛长风，他瞳孔一震，呆呆地朝着地上哭喊的小娃娃看去。
那一瞬，是有一束光亮，打开了他心中的黑洞，唤醒了他的记忆。
那是——
盛长风像是个被控制住的傀儡木偶一般，抬脚朝着小娃娃走去，将人从地上抱起。
他看着怀里这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带着沙哑地道。
“钰儿……”
“别哭了，哭坏了，你娘亲会心疼的。”
接着，他像是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像是给了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盼头，继续道。
“对，只要把你照顾好，你娘亲就会醒过来了。”
而另一边，被宫人们蜂拥而上，呵护备至的盛瑾，挥开了所有人。
盛瑾自顾自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回到柳灵兮床前。
身体上的疼痛仿佛已经都感知不到，或者说，外界的一切刺激他都感受不到了。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样鲜活的人儿，就要香消玉殒，再也不在了？
怎么可能？
明明昨日，她还踩着自己胸膛，骄傲地说自己只配做她身边的一条狗，他喘着气答应了。
哪怕是只狗，他也愿意，甚至把缰绳备好，就等着兮儿亲自来调教。
现在，那个人儿怎么就悄无声息地躺在这里了？
“兮儿……”
“呜呜呜呜，娘亲……”
“兮儿……”
“哭什么？我不还没死呢？”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的氛围里的时候，一道气若悬丝的清丽声音从他们耳边响起。
那道声音的气息很微弱，可却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能够调控着所有人的情绪。
一瞬间，他们都闭了嘴，朝着床上那道倩影看过去。
“娘亲——”
在两个男人还在发呆的时候，小钰儿已经快手快脚地爬上床榻，亲昵地依偎在柳灵兮身边了。
他那肉嘟嘟的小脸儿上都是泪痕，眼里还含着水光，可已经万分欣喜了。
“娘亲，真好，你醒了，吓死钰儿了。”
“钰儿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娘亲~”
小娃娃粉雕玉琢的，平日里都被打扮得整齐干净，连玩儿泥巴都觉得脏的受不了，现在却鼻涕眼泪齐流，哪里还有之前爱干净的模样。
可他却根本顾不上自己干净不干净，只知道，刚才娘亲差点儿没了。
现在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钰儿，别哭了，小脸儿都脏了，娘亲不会抛弃你的，还要看你娶妻生子，好好长大呢。”
柳灵兮一脸心疼，纤纤玉指温柔地为盛钰擦去脸上的泪珠，眉心微微蹙起，心里的担忧一点儿都没能减轻。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可以说，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生来如此，她本就体弱多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
后来生钰儿时又亏了身子，虽然太医没说，可她心里清楚，自己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调理确实能缓解一时之痛，可她的身子就像是个破洞一般，补完这里，那里漏风，根本治不好。
中毒后，她顿时觉得身子垮了，只是不想错过钰儿的成长，才勉强撑着。
好在命不该绝，竟让她撑到了这个时候，也可以了。
心愿已了。
久病成医，前世她就翻看了不少医书，别的没学会，改变脉象的针法倒是真的学会了，只是一直没有实践的机会。
今世却用上了。
时也命也。
“钰儿，你先去梳洗，娘亲有话要跟你爹爹说，等会儿再来好吗？”
“嗯嗯。”
盛钰小小的人儿已经学会自己哄自己了，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小拳头攥紧说道给自己打气道。
“钰儿要干干净净地来见娘亲，娘亲最喜欢我了。”
与他一同出去的，还有福泰带着的宫人，殿中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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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殿下，奴才伺候您。”
“好，我要洗得香香的，娘亲喜欢我香香的。”
有不少宫人都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儿，望着小殿下的背影有些担忧，但也没办法开口说什么。
哎，希望娘娘快些好起来吧。
*
等所有人离开后，盛瑾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走，因为刚刚兮儿都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更不要说留他了。
好像，就如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一般，可有可无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强求。
等了半天，没听见兮儿说什么，盛瑾就知道她是介意自己的，便从地上起身，打算离开。
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床上的玉人儿一眼，要将她的样子刻进心里。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那道声音响起，是他最期盼的。
“等等，你也留下。”
盛瑾听了这句话身形猛地一顿，神情呆滞，一点点地回头，像是许久未动生了锈一般。
好在一切都不是他的幻觉，是真的，兮儿真的允许他留下了。
那是不是说明，兮儿的心里……有那么一块儿地方，是属于自己的？
盛瑾抱着这样的奢望，留了下来，同盛长风一齐跪着。
“我知道你们都是顶顶好的人，是天下最尊贵，最深情的男子，尤其是你，长风。”
盛长风赶忙探过身去，他握住了柳灵兮的手，骨量纤纤，这般瘦弱，是自己长久以来都忽视了。
“对不起，对不起，孤应该早些留意的，对不起，在重华宫没能照顾好你，都是……都是我的错。”
说到最后，盛长风的声音已经哽咽了，自责的泪水打湿了衣衫，眼睛红的已经不成样子了。
从来都高高在上，风光霁月的男子，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形象了。
可他不在乎，他只想自己的娘子可以回来，回到他身边。
“兮儿，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的身边，风不能没有你。”
盛长风把柳灵兮的手握紧，再握紧，好像这样做，就能换回自己的爱人。
他只想抓住最后的一丝希望……
“别傻了，你一定要辅佐好我们的钰儿啊，他年纪还小，有不懂事的时候你要包容，就算……咳咳……”
说一长串话，还是太勉强了，柳灵兮顿了顿，才勉强稳住了气息。
她要抓紧时间，因为她感觉自己身体的生机正在流逝……坚持不了太久了……
“长风，你还年轻，妾身知道未来你可能还有别的女子，但——你要保护好我们的钰儿，不然，不然我死不瞑目！”
幼稚的威胁，可却让男人流下泪来。
盛长风抹了把泪，可却怎么也擦不尽一般，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到柳灵兮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