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问题,接下来要做的,对于任何一个有远见、有抱负的领导干部而言,都是唯一的选择——转型。
带领江阳,这艘被煤炭绑架的巨轮,艰难地调转船头,驶向一片更安全、更可持续的未来。
而问题,恰恰就出在这“转型”二字上。
陆江河的指节在桌布下无声地收紧。
沈珉坤能做的,要做的,必然是站在江阳省经济地图前,用手中的红笔决绝地划掉那些污染严重、产能落后的矿井,规划着新的高新技术园区、现代农业基地。
他每划掉一笔,就意味着每年数十亿、上百亿的黑色利益链被斩断。
那是多少人的“衣食父母”,是多少人奢华生活的根基?
从盘踞在矿区的地方豪强,到市县里与他们勾结分肥的官员;从省里为他们提供政策庇护的保护伞,再到那些从上面伸下来、等着分一杯羹的无形之手……沈珉坤的转型大计,无异于要将他们赖以为生的餐桌整个掀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政绩之争,而是你死我活的生存之战。
又是“利益”这两个字。
陆江河的太阳穴传来一阵隐隐的抽痛。
官场之上,最单纯的斗争是权力斗争,因为那遵循着一套看得见的规则,有迹可循。
可一旦掺杂了如此庞大的利益,事情就变得混沌而血腥。为了保住这每年数百亿的蛋糕,那些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所以,沈珉坤的倒台,必然迅猛、彻底,不给他任何反击和辩解的机会。
从这个角度看,和陆江河当初想得差不多,省纪委办案的“密不透风”,更像是一种精心设计的“定向爆破”,目的就是为了精准地移除他,同时又避免震塌周围的整个结构。
这盘棋,下得太大,也太凶险了。
“在想什么?想你那位岳父大人,到底动了谁的奶酪?”
林颖的声音悠悠传来,打断了陆江河的沉思。
她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餐具,双手交叠在桌上,一双狐狸眼带着笑意,玩味地看着他紧锁的眉头。
“想得这么入神,看来我的信息,对陆大秘书长还是有点用的。”
陆江河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林总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弄来这些重要的情报,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吃顿生日饭,顺便给我上一堂江阳省经济课吧?”
“当然不是。”林颖笑得愈发妩媚,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混合着高级香水与女性体香的气息,再一次侵略性地压了过来。
“我这个人做生意,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你现在脚下的这片地,随时都可能塌方。而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足够安全的避难所,甚至……是一架梯子。”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蛊惑的味道,“只要你愿意。”
陆江河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梯子?通往哪里的梯子?林总的恒发集团,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通往你该去的地方。”林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陆江河,别跟我装傻。你心里清楚,沈珉坤倒了,你这个‘沈家女婿’的标签,在很多人眼里就是原罪。下一步,其余人会怎么对你?省里那些曾经和沈书记不对付的人,会怎么看你?你以为你还能像以前一样,稳坐钓鱼台?”
“我得到的消息是,”林颖不再兜圈子,语气变得严肃而急促,“省纪委到现在为止,掌握的都只是一些外围的、指向性的证据。比如沈家的亲戚在海外公司的资金异动,比如某些和他走得近的商人的不正常利益输送。但这些,都构不成一条完整的、可以一锤定音的证据链。尤其是针对他本人的直接证据,几乎没有。”
陆江河的瞳孔骤然一缩。这个信息,比刚才那三百五十亿的数字,还要关键!
“一个在位多年的省委书记,如果真有大问题,不可能查不出直接证据。那么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
她停顿了一下,“整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构陷。是有人在背后递了刀子,而且这把刀子,递得极其精准,正好捅在了最疼,却又一时之间说不清楚的地方。”
良久,陆江河终于点了点头,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明确地、毫不掩饰地认同了林颖的判断。
“你说的对。”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他端起水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冰冷的杯壁。
“纪委办案,讲究的是‘以事找人’,再用‘人证’和‘物证’形成闭环。从你透露的信息来看,他们现在是‘先定人,再找事’。这种办案方式,本身就说明了问题。这不是在查案,这是在执行一个已经设定好的政治任务。”
陆江河的思维开始高速运转,将林颖提供的碎片与自己对官场规则的理解迅速拼接起来。
“能够完成这种‘背后捅刀’的,绝不可能是沈书记的政敌。因为对于政敌,他必然时刻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核心的机密和软肋,根本不会暴露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内。”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河面,眼神幽深。
“官场上,最致命的攻击,永远来自内部。来自那些你最信任,最放心,甚至将后背完全交给他们的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清楚你的习惯,了解你的家人,掌握你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也只有他们递出去的材料,才看似最可信,最具有杀伤力。因为那些材料,往往是九分真,一分假。而那一分假,经过精心炮制,就足以致命。”
说到这里,陆江河放下了水杯。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林颖,眼神中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清醒。
“所以,捅刀子的人,一定在沈书记的核心圈子里。”
林颖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媚意的狐狸眼,此刻也收敛了所有的笑意,只剩下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欣赏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