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允岺动了动，祁沉甯迅速移开视线，假装在看书。
他抬起头，额头上还留着袖子的压痕，眼睛因为刚睡醒而显得格外黑亮。
“几点了？”他声音沙哑。
“三点二十。”祁沉甯尽量自然地说，“你睡了十五分钟。”
容允岺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祁沉甯屏住呼吸，但他只是随手合上本子，从书包里取出一个保温杯。
“喝吗？”他推过来，“薄荷茶，提神。”
祁沉甯接过杯子，温热的茶香中带着清凉的薄荷味。
她小啜一口，问：“容允岺，你为什么转学来德明？”
容允岺的手停顿了一下：“奖学金，县城中学没有这种资源。”
“只是为了奖学金？”
“还为了…”容允岺的目光落在远处，“看看外面的世界。”
祁沉甯想起曾在他笔记本扉页看到的那句话：物理是穷人的望远镜，能看见星星，却摸不到。
“决赛后有个事想和你说。”容允岺突然道。
“什么事？”
“到时候再说。”容允岺翻开一本新的参考书，话题就此终结。
祁沉甯没再追问，但那张照片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
祁沉甯的十八岁生日宴定在周六晚上。
祁家别墅张灯结彩，花园里搭起了白色帐篷，水晶吊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宾客非富即贵，香槟塔在入口处闪闪发光。
“之之，生日快乐！”侃金子递过一个精致的礼盒，“这是我和学生会大家一起送的。”
祁沉甯微笑着接过：“谢谢，放在礼物区就好。”
礼物区已经堆成小山，爱马仕的橙色盒子、蒂芙尼的蓝丝带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祁沉甯的目光扫过那些昂贵的礼物，不知为何想起了容允岺那句“到时候再说“。
他应该不会来。
邀请函是出于礼貌发的，她甚至没指望他会回复。
“祁小姐，生日快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祁沉甯转身，差点碰翻侍者端着的香槟。
容允岺站在她面前，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西装——肩膀处太宽，袖口又略短。
但他的背挺得笔直，眼神平静如常。
“你来了。”祁沉甯听见自己说，声音比预想的要高一点。
容允岺点点头，递过一个朴素的小盒子：“礼物。”
祁沉甯刚要接过，一个尖锐的女声插了进来：“哎呀，之之，这位是？”
祁夫人的朋友林太太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容允岺，目光在他磨白的袖口停留了几秒。
“我同学，容允岺。”祁沉甯简短地介绍，“物理竞赛搭档。”
“哦，就是那个特困生啊。”林太太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真是有心了，还带礼物来。”
容允岺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祁沉甯注意到他的指节微微发白。
“我们去那边看看。”她突然说，拉着容允岺离开了是非之地。
花园角落相对安静。
祁沉甯打开容允岺给的盒子，里面是一个精巧的物理模型——双星系统，两颗小金属球在磁场作用下绕着彼此旋转，底座刻着一行小字：“F=G·m?m?/r2“。
“我自己做的。”容允岺轻声解释，“双星系统很稳定，即使受到干扰也会重新找到平衡点。”
祁沉甯小心地托起模型，金属球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这是她今晚收到的最用心的礼物。
“很漂亮，谢谢。”她真诚地说。
容允岺嘴角微微上扬，但笑意未达眼底：“不嫌弃就好。”
“之之！”祁夫人的声音从帐篷中央传来，“来切蛋糕了，大家都等着呢！”
祁沉甯犹豫了一下：“要一起来吗？”
容允岺摇头：“我该走了，明天还要打工。”
“至少吃点东西再走。”
“容允岺！”一个男生突然冒出来，是学生会体育部的张昊，“真没想到你会来。礼物送的什么呀？让我们开开眼界呗！”
他的声音引来几个好奇的目光。
祁沉甯刚要开口，容允岺已经平静地回答：“一个小模型，不值钱。”
“哇，这么朴素的包装！”张昊夸张地拿起那个简陋的盒子，“该不会是地摊上买的吧？”
几个女生捂嘴笑起来。
祁沉甯冷下脸：“张昊，适可而止。”
“开个玩笑嘛。”张昊讪讪地放下盒子，“不过说真的，容允岺，你知道之之平时收的礼物都是什么档次吗？上次她生日，林氏集团的公子送的可是——”
“够了。”祁沉甯打断他，“容允岺的礼物我很喜欢。”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祁沉甯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对话已经吸引了不少宾客的注意。
容允岺站在聚光灯下，西装的不合身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我先走了。”容允岺低声说，转身欲走。
“我说了，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容允岺的眼睛微微睁大。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祁夫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之之，”母亲走过来，声音温柔但不容拒绝，“客人们都在等，别任性。”
任性？祁沉甯想笑。
十八年来，她从未任性过一次。
从学钢琴到选高中，从穿衣风格到交友圈子，她一直是祁家完美的女儿。
“我去送送同学。”她平静地说，拉着容允岺往大门方向走。
身后传来林太太的嘀咕：“这孩子怎么回事，为了个穷学生…”
*
夜风拂过花园，带着初秋的凉意。
两人沉默地走到别墅门口。
“抱歉。”祁沉甯最终开口，“他们不该那样。”
容允岺摇摇头：“他们没错。这确实是个寒酸的礼物。”
“不，它很美。“祁沉甯低头看着手中的模型，“比那些名牌有意义多了。”
容允岺凝视着她，月光在他的睫毛下投下细小的阴影：“祁沉甯，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转学来德明吗？”
祁沉甯摇头。
“因为去年物理竞赛后，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照片。”容允岺的声音很轻，“你说‘物理是理解世界的语言’。那一刻，我想看看说出这种话的人，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
祁沉甯的心跳漏了一拍：“那现在你看到了，觉得怎么样？”
“很美，也很遥远。”容允岺微笑，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就像双星系统，看起来很近，实际上隔着亿万光年。”
他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祁沉甯站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的金属球。
“之之！”母亲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快回来，蛋糕要化了！”
祁沉甯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那个灯火通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