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移动僵住的脚,麻木向房内移动。
玉珠惊醒走出房门,见绮眉神色异样赶快过来相扶。
挑起帘,屋内的暖流软化了绮眉上冻的五官。
她痛惜地望着李嘉。
他已醒转,脸色也比夜间好了许多。
子母连心,夜里李嘉闹腾正是丑初之时。
报丧的人恐怕很快就会过来,绮眉沉痛地走到李嘉面前。
“怎么回事?”李嘉似乎对头一夜的事记忆模糊。
绮眉拿过一个蒲团放在床前,缓缓跪下,唬得玉珠也赶紧起来,嘴里念叨着,“是不是出大事了?”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哗哗向下淌。
绮眉又心烦又悲痛,李嘉见她如此,已是坐了起来。
“王爷……娘娘昨天夜里丑初,自缢身亡。”
李嘉仿佛没听见,道了声,“什么?”他怔怔看着绮眉,像在思考这句话。
玉珠已狂哭起来。
下人都已起来,一大家子集中在主院里,等着绮眉吩咐。
胭脂先到库房准备孝衣。
王爷需着“齐衰”,面料为粗麻布。
下人们需着“缌麻”,与王爷的“齐衰”有所不同,备好孝带。
整个王府也要去彩挂白,这些都得提前准备好。
待消息传来,举家戴孝服丧。
还有其他繁琐之事都要着手准备。
眼见绮眉悲痛不能理事,胭脂受命,主理丧事。
天方亮,宫中已来人传了消息。
李嘉腿软不能接旨,被人架到大门口。
绮眉怕他在皇帝面前失仪,让他服了静心丸药,又饮了一小杯苏合香酒。
待他哭过一阵,安静下来,嘱咐他,不可再生事端,先进宫奏报哀思。
一切按皇室礼部的规矩来。
李嘉本就难受,下人备马时,想到此时本该阿良陪他一道入宫。
若他在,自己也不用这般孤独,独自承受痛苦,心中更添哀痛。
强压住翻腾的心情,现在他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他必须靠自己了。
绮眉递过来滚烫的毛巾,蒸腾着热气。
他擦了把脸,迅速镇静下来。
胭脂递上孝衣,他更换过,骑马赴宫。
……
入宫按礼先向皇上致哀,但桂忠迎出来,低声道,“万岁悲伤不能自已,方才晕过去了,请爷……”
李嘉看到桂忠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上前扇他一耳光,转身向冷宫跑。
“请爷稍等,娘娘她在……仁智殿,一切按皇后仪制办理,也算尽了份哀荣。”
李嘉根本不想听,瞪他一眼向着仁智殿奔去。
这会又是悲伤不能自已,又是尽哀荣,还有什么用?
人活着时为什么不好好待她?
他边跑眼泪边向下流,天寒地冻,雪花纷乱,天地间迷茫一片。
李嘉跑到仁智殿,眉毛都挂了雪。
他看到门上挂了白,心里一片茫然,那个疼爱他的娘亲真不在了?
门口一身缟素的人有些眼熟。
细看原是凤姑姑,她被皇上放出落月阁,来主持贵妃丧仪。
里头忙碌的还有桂公公。
皇上派出自己最信任的两个人,算对贵妃的一点歉意和脸面。
李嘉根本不领情,他一肚子邪火与悲伤交织,冲入殿内。
看到棺椁时,再也忍不住,叫了声,“娘啊——”
扑上去,用头咚咚撞棺,桂公公连忙上前去拉,跟本拉不开。
“娘亲,儿子还没尽孝,你怎么就去了?”
“娘……我的娘……你是受了什么委屈,非走这条路啊……”
“谁让你这么苦的啊我的娘亲啊……”
他泪涕交织,状如疯癫,桂公公冲凤药使个眼色。
六爷哭只管哭,嘴里说这些有的没有,等丧事过去,有心人向上一报,皇上还得怪罪。
人死不能复生,这又是何必呢?
凤药瞧了仁智殿外一眼,已有人向着这边过来,她赶紧迎过去,若是曹家人刚好,若是其他人,先挡一挡。
来的是曹家几个高位郎君,凤药过去行个礼,低声道,“六爷过于悲伤,言行无状,请几位大人劝着点。”
几个男人点头,一起向仁智殿正堂而去。
棺椁停在里面,外间是香案,放置着元心的牌位。
六郎先进入厅中,非皇室成员不得进入棺椁放置的内室,他却听到李嘉在内嚎哭叫喊的声音。
“娘,谁给你受了气,儿帮你出了这口恶气,不然儿子愧对母亲,不配做你的儿子啊。”
他边哭边说,内容无法入耳,直指皇上。
六郎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哥哥们,得到允许,不顾仪礼,冲入内室,揪着李嘉的领子揪到外室,让他跪在火盆和灵位前。
“来,对着你娘,叫她看看,她都不在了,这个浑小子还在给她继续惹事,看她生的不懂事的畜牲。”
李嘉红肿着眼睛转头看着自己的舅舅们,顿了一下,继续哭叫,却没了方才那疯狂的样子。
“没用的玩意儿。”不知哪个舅舅骂了一声。
大家按礼节叩拜上香烧纸。
虽悲伤,却克制。
外戚没有在皇宫里又哭又叫的礼。
六王府也设有灵堂,他们也会过去叩拜,当下只与李嘉对个眼色,便离宫。
宫规森严,就算是丧事,也要全部按规矩。
比如不能进内室瞻仰遗容,只能在外厅香案前向灵位行礼。
礼毕不得停留,更不可与宫中后妃、皇子攀谈。
男性亲属入宫,需先在宫门外行“君臣礼”,再入厅吊唁。
全程保持躬身低首,不可抬头。
贵妃自缢,有大罪,本不可令其姐妹入宫,但皇上破格准许。
待其男性家属离开,其女性亲属方可入内。
特别恩准女性亲属可入内短暂陪伴灵柩。
纷繁的杂事中,李嘉心中一片麻木。
桂公公上前引导李嘉重新行稽颡礼,礼毕,李嘉似是恢复些许神智。
他低声问,“能不能让我再看我娘一眼。”
桂公公为难道,“恐怕现在不行。”
李嘉走到凤药前,一辑又问了一遍。
凤药垂首,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三天后小敛。”
他借机问凤药,“谁发现的我娘?她……可有留下书信?”
“我娘死前,有什么异常吗?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凤药摇头,“据现在所知之情,都没有。”
“是守冷宫的宫女发现的娘娘,发现时……娘娘已……大约两个时辰。”
李嘉哆嗦着自荷包摸出一丸保心丹含入口中,心内又苦又痛。
这么冷,娘亲将自己悬于无人的冷宫内,两个时辰才被人发觉。
他不敢想娘亲此时在棺椁中的模样。
趁此时人少,他借口如厕离开仁智宫,去了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