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云路与看云路交叉的红绿灯路口,直行和左拐的指示灯显示红灯,所有通过的车辆有序地停在斑马线前的直线后。一辆白色的沃尔沃车内,驾驶座上英俊的男人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副驾驶座上眉眼紧闭的女人,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时而拧眉,时而抿唇。车内很安静,只有男人和女人彼此起伏的呼吸声。红灯变绿,身后的车子鸣起笛,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重新发动车子往左拐去。
粟春雨是被一阵急促的噼里啪啦的雨声吵醒的。她星眸迷朦地看了眼车窗外,这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醒了?”低沉喑哑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她侧过头,看到言谢支着手肘侧坐在驾驶座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嗯。我们这是在哪儿?”窗外的雨下得太大,完全辨不清此刻的方位,“好大的雨啊。”
言谢淡淡地应了声,“可惜不是春雨。”
粟春雨没听出这话语义之外的暗示,因为她在封闭的车厢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不浓烈,近似无。烟味如此浅单,她猜,要么自己睡的时间太久,要么他是在外面抽烟。她垂眸看手腕上手表的时间,下午四点四十三分,原来从言谢家里出发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我们这是在哪儿啊?”她又问了一遍。
“看云台。”他说,“你家巷子口对面马路边。”又问,“你带伞了没有?”
粟春雨点头:“带了。不过在行李箱里面。”
言谢颔首,道:“那等雨稍微小一点你再下车,免得被淋湿了。”想了想,他轻声补充:“正好我们可以聊会儿天。”
“聊什么?”或许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她内心的不安与焦虑此刻一扫而空,语气也轻快了不少。
言谢自然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他放下心来,知道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这很好,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这番话,需要她保持这样的理智来判断。
“粟春雨。”他忽然喊的名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
粟春雨没有接话,疑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安静地等着他继续未完的话。
言谢沉吟数秒钟,视线蓦然攫住她,像要把她吸进自己的瞳孔中,炽烈而纠缠。粟春雨有片刻的时间陷入他的凝视无可自拔,因为他的眸深邃的像是燃着一团火,而她是扑火的飞蛾,明知那里有危险,还是扑得义无反顾。
短暂的沉默后,他薄唇轻启:“其实,我原本没打算这么快跟你说这番话的,但是今天因为我妈的瞎掺和,确实打乱了我的计划。所以,我决定现在把话说明白。”他说:“粟春雨,你应该有感受吧,我喜欢你。”
话音消弭之际,粟春雨的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响了一道惊雷,耳侧不断回荡着那句深笃的“我喜欢你”。她身体紧绷,脸色微白,像是受到惊吓的麋鹿,无助到有些楚楚可怜。
粟春雨心乱如麻,不知该作何反应。
安静的车厢内,谁也没有主动打破沉默,只有雨刮器极富节奏一下、一下地挥动着,像计时的钟,哗啦哗啦,从容不迫地见证时间的流逝。
看着不知所措的粟春雨,言谢不知怎地倏忽之间便想到了高一那年的一个晚自习,她在校外的巷子口被混混纠缠,后来被自己所搭救的场景。那时候,路灯昏暗,他看不清她的脸色,却能听出她声音里的害怕;那时候,他是她的救命稻草;那时候,他们唯一的交集是在同一所学校上课,谁也不曾主动认识谁……那时候的他,一定想不到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坐在车里向她表白。
只是,他的告白过程稍微有些许不那么美好,被告白的女主角似乎还在状况之外。
半晌,脸色泛白的粟春雨终于找回一丝神志,骤缩的瞳孔也渐渐聚拢起碎光。言谢想,冲击的过程大概是过去了,接下来她该慢慢接受事实了。
“就算我说的话很令你震惊,你也不必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吧。”他戏谑地一笑,试图活跃气氛,“哦,还是你又在想怎么拒绝我?”
有过高中写情书被拒的经验,言谢觉得再次跟她告白,他不能像从前那样被动,他应该当面问她要一个结果。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傲气又自负的少年,即便如今会被拒绝,也有了承担的勇气。
这是多年以来成长教会他的道理:人不能一成不变。
粟春雨的耳根被他盯得发烫,眼神下意识地躲避:“不是,我只是有些,意料之外。”她似乎终于明白了之前言谢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不同到底是什么,那是一种决定破釜沉舟后的轻松,像是将所有的艰险都阻挡在了滩涂之后,不怕浪潮的无情清洗。
原来,他是做这样的打算,要戳破他们之间这层暧昧的窗户纸。
“意外什么?我还喜欢你么?”言谢反问,笑着戳穿她的话:“我不相信这段时间以来你完全没有感觉。”
自然不是。她并不是一个感情迟钝的女孩,不然当初她也不会认为他对自己藏着喜欢的情绪。她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直觉。她只是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告白有些懵,尚处在不真实的虚幻中。大概正是因为震惊的情绪太甚,她才接二连三地忽略了言谢话里面的重要信息。
“我知道,我没那么迟钝。”她视线回避,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的嘟哝。
言谢见她低头垂着眸,朱唇微抿,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顿时有些烦躁。然而他却明白,这个时候他不能自乱阵脚,不管她有什么反应,他都应该耐心哄着,直到她愿意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为止,他只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时间倒回到18岁那年,但凡他的表白没有得到当事女生的回应,他定然二话不说,掉头就走,不再纠缠,正如那封石沉大海的情书,即便再想知道下落,也要昂首阔步往前走,不回头。那是身为少年时期的自己的骄傲。可如今,他26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好面子又别扭的少年人,既然问题出现了,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便是直面问题。
然而,令他进退维谷的是,粟春雨似乎对他的表白有强烈的排斥感,无论是情书的方式,还是直接告白,她的表现都很出人意料,不讨厌,亦不欢喜,除了最初的一丝不知所措,连拒绝的情绪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言谢从未如此挫败过,这样说也不对,因为他已经在同一个人的身上经历过相同的一次挫败,现在,不过是一样的结局再度上演一遍而已。
不意外。但不代表他能坦然接受。他放在方向盘上的修长手指有意无意地敲着,像是在思考什么,有些隐忍。良久后,他压着嗓子沉声追问:“所以呢?你知道,知道我喜欢你,然后呢?”
这样的言谢无疑是陌生的,粟春雨有些无法适应他的强势,尤其是在表白的时刻,他越盛气凌人,她越不想轻易给出回应。可她同时也隐隐好奇,他对女生表白向来都是如此咄咄逼人么?可他从前分明给别人写过“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样的含蓄又温柔的情诗。为什么喜欢她时,不能再多一些耐心?
思及此,粟春雨的情绪莫名低落了几分。
“你刚才在凶我是么?”她手里抱着粉色安妮兔,头依旧低着,近似呢喃的声音中染着一丝轻而易举能察觉到的委屈。
这是,撒娇?言谢有点不能确定这层认知,但不可否认,她的举动将他douw到谷底的坏情绪彻底反弹,冲出谷口的瞬间,顷刻化成一滩清澈透明的水,嘭的一声炸开来,溅起无数小水花。
“对不起,我着急了。”他向她道歉,低声轻哄,“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我只是现在很想知道你的想法。你有什么话要说,都可以告诉我,就算是拒绝,你也要表个态对不对?”
粟春雨惯来吃软不吃硬,原本那句话就是她的一个小心机,她不过是要试探试探言谢的反应,听到他用近似哄的语气来回应自己,又在他说了喜欢自己的前提下,她根本无法不把他的行为联想成在“哄女朋友”,只要想到这儿,她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进了心房,刺激着心跳疯狂加速。
在他炽热的眼神逼视下,她沉吟半天才不疾不徐道:“这太突然了,你让我好好想想。”
谁知言谢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单刀直入:“是又考虑怎么拒绝我么?”
此时,粟春雨的理智已经回笼,只觉得他这话说得真是奇怪,“又”这个字充满歧义,如果不是他表达得有问题,就是她理解得有问题。鉴于他对她从未有过表白的经历,所以她选择前者。
她不再抓他语言上的逻辑问题,因为她发现了另一个自己更为在意的问题——从前,她不曾觉得言谢是一个固执的人,今天,他亲自打破了她对他固有的认知,自己送上门来剖析给她看,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像是原本朦胧看不清的事物,猛然间揭开了面纱,把最真实的一面暴露在她眼前,她可以窥见那真实面貌下的不完美,甚至是结痂的疮,有种被信任、被需要、被纵容的与众不同。
不能否认,她很惊喜。
粟春雨压下心底深处泛起的那丝涟漪,终于掀起眼皮,目光澄净地与他对视起来,“言谢。”她平静地喊他的名字,嘴唇缓缓翕动,“我承认我的确有感觉到你大概是喜欢我的,所以我一直允许你说一些暧昧的话,做一些暧昧的行为。我甚至想过,要找个时间跟你把话说清楚,因为我不喜欢这样暧昧不清,就像今天莫名其妙地和你妈妈见面,又莫名其妙地跟着你们回家吃午饭。我一直觉得,如此亲密的行为一定要是不一般的关系才能做,比如亲戚,比如知己,比如,恋人。可显然,我们哪一层都不是。所以我很懊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你维持这种关系,明明,明明我的感觉告诉我,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可你就是从来不肯说透,让我患得患失。
我不否认,我也喜欢你,而且不只一点点。在你没有说出刚才的那番话之前,我想我大概还是会继续和你保持这样暧昧又总是互相试探的关系,因为我不但不讨厌,甚至还很享受。
可现在,你把话挑明了,那我们之间的关系势必是要换上一换了。我说了,我也喜欢你,所以我不会拒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