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春雨背着电脑包进屋时,粟宏和方菲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肥皂剧。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她一边弯腰换鞋,一边跟夫妻俩说话。
见她回来,二人的目光都默契地落在了她的身后,仿佛那里还应该跟着什么人才是,只可惜,她的身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粟宏像是松了一口气,方菲看上去则有些兴味索然,好像挺失望又是女儿一个人回来。
粟春雨弯着腰,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方菲怡然自得地收回视线,笑着搭话:“约会回来了?”自得知女儿恋爱的事情后,她喜欢乐此不疲的打趣她。
“嗯,言谢送我回来的,他刚走一会儿。累死我了,脖子都快断了。”她将电脑包随意放到沙发上,边走边揉脖子,转身进了厨房。
等她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杯酸奶。先前因为有些逆光的原因,夫妻二人没细看她的神情,此刻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她微微红肿的眼睛无所遁形,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粟宏有些生气,旋即沉了脸色:“怎么眼睛红了?是他欺负你了?”
粟春雨眨眨眼,看到父亲动了怒,赶紧走到他身旁坐下,拉着他的手臂跟他解释:“没有,言谢没有欺负我,他对我很好的,今天一天都陪我在书店工作。”
粟宏皱着的眉头没有舒展,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话,以为这不过是她替言谢开脱的说辞。
粟春雨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太矫情敏感,跟言谢闹了脾气,只能避重就轻地继续说明原委:“是我自己的问题……”她话还没有说完,粟宏就大声嚷了起来:
“你有什么问题?就算你有问题,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这点容人的气量都没有?你不要帮他开脱!我原本还想着跟他见一见,让他对你好一点,这还没得到我的同意呢就敢欺负我的女儿,我看他也没有我想象中的喜欢你!”
见粟宏是真的很生气,粟春雨只好找帮手,把目光转移到方菲身上,“妈妈,你说说爸爸,我都没说完呢。”
方菲饶有兴趣地瞧着父女俩斗法,不由幻想着如果当年她的父母尚在人世,得知她处了个对象,会不会也如此看粟宏不顺眼?
会吧。即便他待她温柔又体贴,她到底还是父母眼里最好的孩子,他们容不得她受到半分的委屈,就如同粟宏此刻见不得女儿受一丝委屈一样。
她理解丈夫对女儿的宠爱,也理解女儿对爱情的向往,两方都没有错,只是身份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随之不同。
正如她曾经在舞台上饰演的单身母亲送女儿出嫁时说的那句台词:孩子长大了,总要像飞鸟一样,离开我为她编织的巢,去筑一个新的、属于她自己的巢。她没有不需要我,是我忘了该怎么离开她。
那幕剧的名字就叫《启航》,不仅是女儿人生的启航,也是单身母亲下半生的启航——她得学着如何离开。
方菲从缥缈的思绪里回神,给女儿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才安抚地拍拍丈夫的肩膀:“粟粟还没说完呢你就这么激动,那她到时候出嫁,你不得撒泼打滚?”
像是被戳中痛处一般,粟宏瞬间偃旗息鼓,俨然一副受到了莫大的震慑模样。
“粟粟,你说。”
粟春雨哦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啦。”她有些难为情,忸怩着开口,“就是他临时接到任务,明天要去湘涟市支援虫害防治任务,我有点舍不得……”
粟宏:“……”
方菲好笑地啧了声,取笑道:“就这么点小事你也要哭?你瞧你把你爸爸吓的,差点就要上门找人去理论了。”
粟宏绷着脸,不满嘟囔,“你怎么净夸大其词呢?”
“我有夸大其词吗?我看刚才的情形要不是我及时阻止,你现在就在取车的路上了。”
粟春雨立马跟方女士统一战线,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粟宏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没出息,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说完,起身去了庭院。
方菲失笑摇头,冲一脸茫然的粟春雨招手,“坐过来,我们娘俩儿说说悄悄话。”
她乖乖地坐过去,头依在方菲的肩膀上。只听方菲柔声细问:“真的很喜欢那个男孩子呀?”
“嗯。”她点头,没有迟疑。
“你高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突然变得很沉默,跟他有关系吗?”
粟春雨知道方菲说的是高二下学年的事,那时候她因为言谢给荣灵写了情书,感觉遭受了莫大的委屈,加上后来他又在不知不觉中疏远她,不再跟她保持从前的熟稔和亲密。她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喜欢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整日沉浸在疯狂的自我怀疑中,人就渐渐变得沉默起来。
好在郑意依一直都在,陪着她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
她以为少女的心事被掩藏的很好,却原来不过是家人的看破不说破以及默默无言的理解和陪伴。
她抱着方菲,满心的感激无法表达。方菲不需要她的回答,从她的这个拥抱里便懂了。
过了一会儿,方菲又问:“你们在一起没多久,妈妈这么问可能不合适,但是我还是想知道,粟粟,你能分清自己现在对他的感觉,是基于喜欢,还是遗憾吗?”
这个问题不可谓不深奥,粟春雨却第一时间听懂了。她从未怀疑过自己对言谢的感情,她唯一不确定的是,在她和言谢的这段感情里,他曾经是否有对她动过心。
或许有一天,她会主动问起他,但不论答案如何,都改变不了他们现在相互喜欢的事实。
她坐直身体,郑重其事地对方菲说,“是喜欢的,妈妈。我一直都清楚,我喜欢他,特别喜欢,喜欢到想要跟他共度余生。”
方菲笑了。她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嗔怪:“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说这话害不害臊?”
粟春雨摸摸鼻子,不以为然,“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也可以主动的,既然喜欢,就应该大方表达,这是我从爸爸和你的身上学到。”
方菲道:“我当年可没跟别人说我喜欢你爸爸到想要跟他共度余生的这种话。”
“那是因为外公外婆没在你身边。”
“是啊,我当年可没你这么幸运,拥有一双开明又慈祥的父母。”
斯人已逝,再提起过世的父母,方菲已经没有当初的那种悲痛,只有淡淡的感慨。
“那妈妈你没有好朋友么?像小意跟我一样的好朋友。”
方菲想了想,微微勾起嘴角,目光温柔又怀念:“有啊。可惜我们年轻的时候太自以为是,一不小心就走散了。我们那会儿可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打个电话或者发个微信就能通过别人联系到,我们那时候,寄一封信都要好多天呢,有时候信还会寄丢。人不联系了,关系自然也就不亲密了,更何况我跟我朋友还吵架了。唉,如今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
粟春雨从未听母亲聊起过自己的朋友,一时很是好奇,“你朋友也是话剧团的演员么?”
“嗯。她比我大几岁,当年我进话剧团的时候,她已经是很多剧幕里的女主角了。那时候话剧团还不叫话剧团,是文工团,专门下乡或者进部队慰问,节目很多,但演职人员不多,她很照顾我,一直教我唱歌,后来就教我演戏。
她知道学舞蹈能有更多的表演机会,还专门请老师教跳舞,然后叫我跟她一起上课。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她家里也没钱,请的老师都是追求她的人为了讨好她的手段。
我们两个当时的关系特别好,也说过类似追求梦想的话。不过,很惋惜,她在我成为话剧团的正式员工后,就嫁人了。哦,嫁的人就是帮我们请舞蹈老师的那个男人。因为那个男人家里好像挺有钱的,我们话剧团私底下就有人说闲言碎语,说她傍大款。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因为她嫁人,要跟那个男人一起奔事业,和她大吵了一架。等我从乡下演出回来以后,才知道她从话剧团辞职了。
我觉得她没拿我当朋友,也恼她那么轻易就放弃了演话剧的梦想,她离开以后,就一直没有主动跟她联系,现在是想联系也联系不到咯。”
方菲说完往事,脸上的神情似乎没太大的变化,依旧从容优雅,粟春雨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深深的惋惜和遗憾。
那个年代的友情,一定都很珍贵吧。她想,如果有机会,她真想见见母亲的那位朋友,那该是何等玲珑的人物,才能如此令人怀念?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还是聊你吧。”方菲的眼睛里一片清明。
“哦,那我提前给您打个预防针。言谢说等他忙完这一阵,想来家里见见你跟爸。”
“他主动提的?”
“嗯。”
想到什么,方菲接着问粟春雨:“那他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带你去见他的父母?”
粟春雨不好意思的揪了一把长发,慢吞吞道:“我去过他家,见过他妈妈了。”
方菲一阵郁堵,好一会儿才不以为然地戳着她的脸蛋教育:“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或者你爸商量一下?”
她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我去他家的时候他还没跟我表白呢,是他妈妈强烈要求我去他家的,他妈妈好热情,我没推脱掉。”
方菲迅速抓住重点:“他妈妈很喜欢你?”
粟春雨点头,有些犹豫,“好像是挺喜欢的,一直夸我漂亮又讨喜。”
方菲笑笑没搭腔,过了一会儿,说:“回头我跟你爸说说见面的事,不然每次人家送你回家都是过家门而不入的,太不礼貌。”
“谢谢妈妈!”
粟宏从庭院里抽完烟解完愁回到客厅,就见到妻女二人依偎在一起聊天的和谐画面。他酸的牙疼,心里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他就不能和女儿拥有如此温馨的场面?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他这个女儿上辈子是不是他的情人还两说,反正这辈子肯定是专门来气他的。她是他老婆的小棉袄,是他的小冤家无疑,就知道向着外人!
想到这里,粟宏的牙更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