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十八,麒麟殿下,站着如喽啰。
林跃转身望着身后群臣,一时间感慨万千。
那时候他没有含泪发誓,只想着混日子,但却阴差阳错走到了今日这个所有朝臣不能忽视、所有朝臣都看得到的位置。
他再度回头望了一眼,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他便从初出茅庐、站在后方的愣头青,扶摇直上站在了这里。
“武威侯,莫要回头看。”此时林跃身侧的李斯低声说。
林跃闻言扭头望向李斯,有些不解李斯话中何意。
李斯低声笑道:“武威侯,你可知从宫门处,走到这里需要多少步?”
林跃挑眉,摇摇头说:“末将不知,还望丞相大人解惑。”
“其实老夫也不知。”李斯摇了摇头,轻声说:“当初初次踏足章台宫,心中忐忑不安,哪里能够去想这种事。而后来步步高升后,每日日理万机,只想着快些进殿,也没时间去计算。”
李斯顿了顿,轻笑着说:
“不过以老夫多年上朝的经验来看...
有朝臣意气风发,一路顺风顺水的踏入章台宫中,走起路来自然是大步流星,而这种人的眼中则尽是章台宫的皇家景象,想来走的步数很少。
有朝臣暮气沉沉,一路走来磕磕绊绊,方才走到章台宫。这种人走起路来双眼瞧地,亦步亦趋,小步徐行。这种人的眼中怕是只有那章台宫的地砖,画地为牢,不曾望向旁处,想来步数便多了起来。”
李斯微微仰头,颇有些感慨的说:
“有朝臣老成持重,不急不缓,想来每一步都相差不多。
而这章台宫,在他们眼中虽是天下的权力中心,但亦是一片旁人所无法涉足的风景。想来步数比那暮气沉沉的朝臣多了些,比那年轻气盛的朝臣少了些。”
林跃听后眉头微挑,心想难不成是李斯在提点自己?
“不过他们都要守一个规矩,那就是位次,不能逾越。无论你是健步如飞,还是步态蹒跚,位次都不会变。
身前之人走的快了,那暮气沉沉之人也不得不快。身前之人走的慢了,即使是那意气风发之人,也不得不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他们即使有万般不满,也只能藏在心中。”
李斯说到此处低声问道:“武威侯,你回头看一看,身后之人是何模样?”
林跃闻言向后望去,只见大多数的朝臣皆是手持笏板默默低头。
偶尔有几名东张西望的朝臣,在偶然瞥见自己的目光后,也是连忙低头,很是恭谨。
李斯低声问道:“武威侯,可看出什么没有?”
“恕末将愚钝,没能明白丞相大人的意思。”林跃低声回道:“末将只看出了他们,似乎是有些恭谨。”
李斯闻言低声笑道:“武威侯,这满堂诸公,千姿百态,但一旦你的目光望向他们时,他们却皆是低头俯首,恭敬有加。”
林跃犹豫片刻,心中似有所悟。
李斯继续笑着说:“武威侯,向后看,你只能看到千篇一律的恭敬。”
林跃轻笑着说:“回丞相大人,他们不是对末将恭敬,而是对末将所处的位置恭敬。”
“武威侯果然聪慧。”李斯面露笑意,沉声说:“武威侯你说,他们在低头之时,会不会想着怎样取而代之?怎样更进一步?”
“意气风发之人,会不会嫌弃前面的人走的慢了?暮气沉沉之人,会不会因为跟不上前方之人的步伐而心生埋怨?
后方的人,会不会心中想着,若是自己走在前方便好了,这样就不会受他人掣肘了?”
“会。”
林跃毫不犹豫的点头。
就像拿破仑曾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样。
越是靠近权力“中心”的人,才越知道权力的美妙。
都说权力是一个男人最好的春药,在普遍年近半百的朝臣之中,在此时此地,每向前一小步,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刺激”,甚至是他们的续命良药。
所以,为了向前一步,他们可以付出千百倍的代价,哪怕这个代价可能会使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会使他们粉身碎骨,他们也要尝试。
“武威侯能够明白便好。”李斯沉声说:
“所以老夫从不回头去看他们,因为就算老夫望去,也只能望见的只有每个人那真挚无比,但却虚假至极的笑脸。
看久了,老夫担心自己都相信了...
只有老夫面朝前方,方才能感受到他们身处暗中、那阴毒而又充满贪婪的目光,才能感受到被群狼环伺、危机四伏之感,如此老夫方能时刻保持警醒。”
“多谢丞相大人教诲。”林跃微微点头致谢。
是啊,看多了阿谀奉承,怕是自己都要失去了进取心。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这个古往今来无数人都明白的道理,却又有无数人因此摔跟头,前赴后继、络绎不绝。
李斯能够在自己意气风发、年少登高之时给自己泼上这样一盆凉水,足够自己发自内心的致谢。
毕竟除了在此的人中,除了李斯,身后之人是绝不会提醒他。
相反他们还会乐见自己深陷其中,甚至是向里再添一把火,看自己烈火烹油,看自己从高处跌落。
因为只有如此,他们方才能继续向前,距离权力更近一些。
李斯望着前方笑着说:“武威侯,若是向前看,前方除了宦官外,便无人在我等之前。”
林跃闻言忽然挑眉,总感觉李斯这话中有话。
不过他还是点头应道:“诺,多谢丞相大人教诲,末将没齿难忘。”
李斯点了点头,随即开口道:“武威侯,老夫再多嘴一句。”
“末将洗耳恭听。”林跃恭敬的说。
“只有让自己在陛下眼中有价值,别人才扳不倒你。与之相对,我等臣子能够扳倒的,都是陛下眼中没有价值之人。”李斯双目直视前方,沉声说:
“若不明白这个道理,便注定无法走到前面,只能永远跟在别人屁股后面。”
林跃微微点头,深以为然。
就是不知道如今的胡亥,是否还与历史上一般。
不过以他以往仅有的与胡亥的几次交集来看,胡亥也许不像历史中的那样昏庸无能。
不过历史也是由人所书写的,而这个世界也与历史不同,真实的胡亥如何,林跃还尚不清楚。
林跃只期望胡亥能够稳住大秦,不要再如历史上一般二世而亡。
不要白白葬送了始皇帝奋六世余烈打下的基业,也不要辜负了蒙恬的期望。
而就在此时,赵高从殿内走出。
他望向殿下群臣,朗声道:
“陛下有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