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所言甚是,今日朕与你把酒言欢,开怀畅饮,化干戈为玉帛,实乃美事一件。届时史书工笔,定要把今日之欢畅详细记录,以供后世之人敬仰,如此方不辜负今日之雅兴。”
胤禛的声音略微有些清冷,他那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此刻更是半垂着,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却并未因此而减弱半分。
史书……摩格一听到二字,心中就不禁有些恼怒,他下意识地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
所谓华夏正统,不就是这几千年史书记载下来的吗?
也正是这史书,把四周的游牧民族都打成了蛮夷。
若要往上追溯的话,准噶尔那块是被称为西戎。
可这大清不也就是北狄!
如今这大清虽然入了关,占据了这紫禁城,但他们骨子里流淌的血液与自己又有何不同呢?
还真以为他们入主了中原,自己就能脱胎换骨了不成!
摩格面上不显,心里则嗤之以鼻,奔腾过了一万匹汗血宝马,却还是端着笑容,做出一脸心悦诚服的模样。
没过多久,几个王爷开始轮流与摩格举杯畅饮,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哪怕没有多饮,可天气到底还是热。酒性慢慢上来,黛玉出了一身汗,觉得里面的小衣都被汗浸湿了,黏糊糊的贴在身上。于是她便和眉庄说了一声,让赤鸢在殿里候着,自己则摇着前几日刚绣的苏绣团扇,到了侧殿更衣。
今天宴会上,几个孩子也都一同前来参加,所以叶澜依和几个奶娘也都来到了后殿等候。
当黛玉从侧殿走出来时,叶澜依立刻迎了上去,将早已准备好的衣服抱了过来,与紫鹃一起,帮着黛玉把湿衣服换下,再换上干爽的新衣。
“呼……”黛玉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坐在了装着冰块的青花瓷缸边上,感受着那丝丝凉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紫鹃在旁边打着扇,叶澜依端来了一碗解暑的香薷饮,整个人终觉得舒爽了许多。
思绪渐渐飘远,黛玉想起了前世的自己。那时的她体弱多病,畏寒又怯热,成天只能躲在潇湘馆里,稍有不慎便会中暑。
这辈子生育了两次又流产了一次,金尊玉贵地养着,虽然要忧心的事儿比前世还多,可身子还算过得去。
可见有些天生的东西,实在不是后天所能弥补的。
“大殿烦闷,澜依陪本宫走走吧。紫鹃你在这稍微休息下,一会儿还得陪本宫回大殿。”
午时快过了,到了每天里最热的时候。
黛玉远远地看着文武百官守在九州清晏外面,摇着扇子叹了口气。她转头看向旁边在给她打伞的叶澜依:
“本以为你会去百骏园,毕竟准噶尔这次进贡了不少好马。没想到你平日里总躲着不见人,今儿倒是愿意来参加这宴会。”
“这两天天气太热了,而且和两位公主一起玩很有趣。”
或许是因为和孩子们相处久了的缘故,叶澜依不再像刚认识时那样冷硬,而是多了几分长姐般的温柔。毕竟她现在不过十七八岁,和几个孩子在一起,名义上是女师,公主们会喊她姑姑,但实际上更像是姐姐。
“看来你很喜欢孩子。”黛玉拍了拍叶澜依的手,“之前你说不愿意本宫给你指婚,说孩子若不是和心爱之人所生还不如不生,本宫还一直记得。不过可惜咱们身为女子,身上背着重重枷锁,想要有情人终成眷属,确实有些难。”
“不过……世事难料,人的想法也是会随着时间的变化的。左右你现在还年轻,在本宫身边多待两年对你来说反而更好。等再过几年,不管是想要出宫嫁人,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都可以大方告诉本宫,本宫能帮你安排的都会尽力帮你。”
听了黛玉的话,叶澜依伸手搅着伞上的穗子,嗫嚅地说了句“娘娘”,就没有再说下去。
午后的阳光从枝叶间中倾泻而下,在地上形成斑驳的树影,如同一匹金色的绸缎。洒在叶澜依的身上,照亮了她发髻上的那朵琉璃杜若花,亮晶晶的,好看极了。
不过这光芒虽美,却依然比不上她那红扑扑的脸颊上那对如宝石般明亮的大眼睛。
黛玉见她如此,也没有再逗她,转身准备回九州清晏了。
“若是有那么一天……定会告诉娘娘的。”
叶澜依的声音很轻,好似刚刚从湖面飞过点了水的蜻蜓,在水面上漾起一圈圈的波纹。只是那昆虫的翅膀呈扇形,尾部还有两道长须。
“这蜻蜓……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黛玉话音未落,就听得有男声响起:
“因为此昆虫并非蜻蜓,而是蜉蝣。此物朝生暮死,只在夏秋水边出现。每年圆明园都会清理湖水以减少昆虫,故而少见得很,想来这就是一只漏网之鱼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爷还是喜欢在宴饮的时候偷溜出来。”黛玉笑着转过了身,朝后退了一步,微点了一下头,“王爷博学多才,得王爷指点,本宫受教了。”
允礼对着黛玉抱了抱拳:
“淑贵妃娘娘有礼了。小王可不敢担这博学多才之名,不过是有机会出去走走罢了。若不是这些年得了皇兄的旨意,让小王得以游历各地,小王怕是也没机会得以认识这昆虫。”
“记得有一年小王于蜀中游历,那是头一次见到此昆虫。黄昏的阳光洒在湖面上,大片的蜉蝣羽化从湖水中飞起,翅膀如同琉璃一般,闪烁着夕阳的光辉,景色着实壮美。虽说飞出水面的那一刻它们的生命就即将走向了尽头,但也是它们最为绚烂的时候。”
“东坡居士曾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有时候小王也曾想,人生无常,若是在短暂的生命结束之前,能够有这样壮美的时刻,也算是不负此生了。”
说到这儿,允礼似乎是如梦初醒,朝着黛玉再次拱了拱手:
“刚在宴会上多饮了两杯,一时说多了,还请淑贵妃娘娘见谅。”
黛玉心中有些不耐,但也不好发作:
“既如此,王爷偶尔便也该收敛些。不然皇上旧事重提,又要催着你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