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上去好像是顺着他的话,让各大世家安分点,但细细品味,却又是将此事轻轻放过,甚至给了世家一个清理宵小与邪魔的口实……
他们会怎么做,德王还不清楚?自然是所有批判自己的人都是邪魔外道,都是宵小之辈啊!
怎会如此?!
德王心中困惑不已,他本以为,玄明宇会趁这个机会,狠狠敲打这些无法无天的世家,收回一点被他们侵占的权柄,可现在,他这位小皇帝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怎么就完全不懂对方的想法了?
是否……还有后续?
但是接下来,御座上的小皇帝就不再说话,仿佛陷入了沉思,将一切都交给了臣子们自行决断。
忠王与德王对视一眼,德王从忠王那看似平静温和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东西。
说实话,德王一直都看不太懂这位,比自己更早辅佐帝君的镇王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这位兄弟自幼就被选作镇王,一直都表现地忠心耿耿,在小皇帝被帝廷选中,成为当代玄天帝君后,他便和景王一同从自己的镇地搬离,亲自护卫在其两侧。
忠,毫无疑问,以人间的道理,这便是忠的极致了,德王自己都没办法长时间从镇地走开,若是照料不好镇地的地脉和人气,他也没办法精进实力,忠王这么做,毫无疑问是断绝了自己的前路,无论是对于王还是对于武者而言,这都是一种……折磨。
但是,真的会有这么忠的人吗?
德王扪心自问,他支持帝君,是因为大辰需要帝君。大辰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廷,大世已至,上一次血海之劫,大辰已经表现的很糟糕了,甚至还有人认为大辰是刻意支持血海魔教,这样的舆论正在十洲流转。
德王知道,这是因为帝君还未能亲政导致的,也有可能……是帝君所言,暗中老祖宗的一些作为?
他不清楚,所以才更加支持帝君,若是帝君能成为帝廷的主心骨,现在看上去紊乱的局势和左右矛盾的决策,肯定会被解决。
他忠,是忠于朝廷,是认为如果朝廷稳定了,天下就能安康。
这便是‘德’。
但忠王,忠的究竟是什么?
德王看不穿,他难以理解,甚至……有些畏惧。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微不可察的灵识传入他的神海,是小皇帝私下的传讯。
【静观其变吧,王叔。我们的天命,肯定会给这些人一个惊喜的】
这样吗?
德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与困惑。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或许……陛下真的有更深远的谋划。
只是……这样的话,那些人的公道怎么办?
那些无声无息死去的生命,被元家随意玩弄,或者说,被各大世家随意玩弄的生灵,就该这样被忽视,被遗忘吗?
德王看向郊外的方向,目光穿透了玄天宫的重重殿宇。
他目带不忍,在心中喃喃自语:“这种事,总是要给天下一个交代的。”
也总是要,给‘德’一个交代的。
与此同时。
神京北关之外,那片曾被绝望与死寂笼罩的难民营,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仓廪足离开之后,难民营先看了一场浩大的斗法,他们一开始心怀希望,亦或是心怀惊惧——无论仓廪足是为了什么和大辰朝廷交战,他们这些难民最后恐怕都很难有好结果。
但结果,意外的,没有任何事发生。
没有变好——救济粮仍然没有到。
没有变坏——守军还是纹丝不动。
没有任何指示,也没有任何声音,难民好似就像个空气,被所有人忽视了。
这是好是坏,无人能知,就连难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为这忽视庆幸还是叹息。
但很快。
就在仓廪足被捕入天牢的第二天早上,便有新来的人接管了难民营。
那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笠,遮掩了容颜的少女,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默默地接管了原本由仓廪足维持的秩序,带来了一支队伍和惊人数量的补给,让整个难民营都能得到口粮。
就在朝廷还在打嘴仗的这两日间,在这少女的铁腕下,整个难民营迅速地恢复了秩序,整齐划一的营帐取代了原本的兰草窝棚,五色旗帜竖起,清晰地划分出各种功能区域。
若是有熟悉天意魔教的人在此,瞬息就能辨出这究竟是哪来的流程,但问题在于,现在的守军已完全不关注,也不敢关注这难民营,而难民也大多都是大辰内部的忠良,又怎能辨别出这边疆地区兴盛的‘魔道’了?
“嗯,我来了,就没事了。”
“若要谢,无需谢我等……就谢那安天命,谢安靖吧。”
行走于难民营中,白轻寒坦然接受着难民们的膜拜,她面不改色,眸光微垂,谁也看不见面纱背后少女的表情,也听不出那清冷平淡语调后的情绪。
她只是用几乎没有什么起伏波动的语调,安抚着每一个激动感慨,喜极而泣的难民,而这种平静恰恰是难民们最需要的,在这种情绪的感染下,他们大多都恢复了信心,开始遵从队伍的指示,正常地生活,维持着秩序。
麻木不再,心火重燃。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仓廪足,还是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只是被队伍中的其他人尊称为神女的人,都是因为‘安靖天命’的教诲和指导而来,可人们还是不禁地将仰慕投向了那少女。
因为天命太远,太高,太过巍峨宏大,太过庄严肃穆,而天命要做的事,虽然与天下人相关,但具体的人却离得太远。
“这或许……也就是大师兄想要的吧。”
白轻寒自然也清楚这一点,站在难民营中新建的瞭望塔上,她环视如今已经异常平定安稳的难民营,然后又眺望远方那座金碧辉煌,入夜不眠的大城,玄色的眸倒映着天上的火,轻声自语着:“多少年了,我一直都梦想着……梦想着来到这里,却始终无法如愿。”
“如今,如愿以偿,为何我的心中,却好似雨水汇入深潭,明明有一种感觉正在不断汇聚,高涨,但却……没有任何激动?”
与此同时。
神京,天牢中,一场过于平静的审问也开始了。
天牢天牢,自然不是阴暗潮湿的地牢,正相反,它悬浮于天上云海之间,由类似龙族云涡的方法构筑,整个空间明亮洁净,灵气充裕,桌椅床榻皆由云玉制成,甚至还有一扇可以看见外界天光云影的巨大窗棂,与其说是关押,不如说是在这里散心。
镇北将军顾云止就被关押于此,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为自己泡上一壶好茶。
审问他的人,正是当今大辰武力第一人,武帝座的持有者,尹古今尹大都督。
这位外表看上去只是个寻常魁梧汉子,只是脸上有三道疤痕的男人,此刻正毫无形象地挠着头,颇为苦恼地看着眼前的老下属。
“小顾啊。”
尹古今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陛下那边都发话了,我也不为难你。你就告诉我,景王殿下当年持有的那件‘天武’,究竟藏在何处。只要你说了,我立刻就把你和小仓一同放了。”
“上次问不好吗,非要现在问?”顾云止笑了笑,而尹古今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这不是知道你其实没绝后嘛,大家都知道你是景王心腹,你家血脉亦有潮雾真螭的传承,拿来血祭一下,北疆天地真的会有回应。”
“可谁知道,咱们祭了半天,发现你家血脉居然全都没用。”
“大家那时候都猜,是你小子心狠,自己断绝了家族血脉传承,彻底和景王切割了,大家无奈,也没办法,加上明景殿下还活着,那天武早晚会重现,自然就无所谓了,想着等哪天明景殿下回来再说咯”
说到这里,尹古今话锋一转,咧嘴一笑,白牙森然:“可现在,我们都知道了。”
“你顾家的血脉根本没断绝……你只是把所有的‘权限’,都丢给了末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