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品考,规矩非常简单。”赵乾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山风,传入每个人耳中
“一个时辰内,绘制成功一张一品锁灵符,符成,灵光内敛,符文清晰,结构稳固,方为合格,材料自备。”
他话音落下,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云砚所在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五年过去,这个当年在记名弟子选拔中毫不起眼、却异常稳定的影子,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很是好奇,这影子在真正的符箓面前,是否还能保持那份稳定!
锁灵符!
下方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居然不是清风符那种基础得如同废纸的符箓!
锁灵符,顾名思义,能短暂禁锢目标体内灵力流转,虽效果微弱,持续时间极短
而且对灵力高于施符者太多的目标无效,但在一品符箓中,它已属实用且绘制难度偏高的类型!
它对灵力的控制、符文的连贯性、以及最后收束符力的节点要求都颇为苛刻,稍有不慎,便会符力溃散,甚至反噬自身。
这是下马威,也是筛选,但云砚的心沉静如水,他走到一张青石符案前,从怀里取出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了数年才勉强购得的一套工具
一叠二十张质地均匀、透着淡淡灵光的一品符纸;一小罐颜色纯正、杂质稀少的上等朱砂
还有一支笔杆温润、笔尖由一阶“柔风兔”颈毛制成的符笔——这是他最贵重的财产。
铺纸,研墨。
动作一丝不苟,带着青蚨坊里五年血池边养成的、近乎刻板的沉稳。
符笔饱蘸鲜红的朱砂
落笔
心神瞬间沉入
手腕悬空,稳如磐石
笔尖落下,一个代表“禁锢”的、如同枷锁般的起始符文在符纸左上角显现。
灵力如同最温顺的溪流,均匀而稳定地注入笔尖,随着手腕的移动,勾勒出流畅而精准的线条。
心眼通明的天赋,在高度专注下再次被本能地触发,符纸上的线条在他感知中变得无比清晰、立体。
他能“看”到灵力在符文轨迹中流淌的路径,在关键的转折节点处,那微妙的“滞涩”感被清晰地捕捉到。
云砚下笔的速度不快,甚至有些刻意的缓慢,但每一笔都落在最恰当的位置,每一丝灵力的注入都精准无比,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然而,锁灵符的核心在于最后收束灵力的三道连环符文节点。
它们如同三道无形的锁扣,需要一气呵成,灵力在三个节点间流转、叠加、最终稳固闭合。
这是最难的部分,也是大多数失败者折戟沉沙之处!!
云砚的笔尖行至此处,他的动作变得更加凝滞、谨慎。
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丹田内炼气五层的灵力被迅速抽离,传来阵阵空虚的眩晕感。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三道节点对灵力精微控制近乎苛刻的要求。
就在他全神贯注,笔尖即将触及第一个关键节点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布帛撕裂的声音,在他身侧不远处响起!
一股极其紊乱、带着狂暴撕裂感的符力波动猛地爆发开来!
是紧邻云砚左侧的一个中年记名弟子!他绘制锁灵符到了最后关头,灵力控制不稳,符力在节点处骤然失控反冲!
他面前的符纸瞬间燃起惨绿色的火焰,化为灰烬!而他本人更是如遭重击
“噗”的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几步,眼神绝望而涣散。
这突如其来的符力反噬和灵力波动,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
虽然赵乾等考官立刻挥手布下一道无形屏障,隔绝了大部分冲击,但那瞬间的干扰,对于正处于关键节点、心神高度集中的云砚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
他手腕猛地一颤!
笔尖下的符文轨迹瞬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偏差!
灵力流转的节奏被打乱!
那道即将闭合的“锁扣”,骤然变得不稳、扭曲!符纸上的灵光剧烈闪烁起来,眼看就要步上邻座的后尘,符毁人伤!
千钧一发!
云砚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眸深处,寒光乍现,不是慌乱,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极致冷静!
他强行切断了对那道失控节点的灵力注入!如同壮士断腕!
同时,笔尖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偏离的轨迹旁
极其轻微地、如同蜻蜓点水般勾勒出一个极其微小、毫不起眼的辅助符文
一个代表着导引、散逸的基础符文!!
这符文甚至不在锁灵符的标准图样上,是他五年间在青蚨坊处理无数废符,观察符力溃散轨迹时,于《基础符纹解(残篇)》的夹缝里,偶然发现的一个被前人随手批注、认为毫无价值的散气小技巧!
微弱的灵力精准注入那毫不起眼的“散气”符文。
嗤……
一声极其细微的漏气声。
那道即将狂暴炸开的失控符力,如同被扎破的气球,被巧妙地引导着、无声无息地顺着那道微小的轨迹,从符纸边缘散逸了出去!
符纸上剧烈闪烁的灵光瞬间平复!
虽然那道关键节点处的符文因为强行中断和灵力散逸而显得有些黯淡、不够圆融
甚至还留下了一道细微的、如同疤痕般的灵力滞涩痕迹,但整张符箓的结构,终究是稳住了!
云砚的笔尖稳稳落下最后一笔!
符纸上灵光内敛,虽然光芒略显晦暗,符文线条在关键处也有一丝不完美的滞涩,但它确确实实是一张完整的、勉强能用的锁灵符!
他放下笔。
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冰凉的脊骨,丹田内灵力几近枯竭,阵阵空虚的眩晕感冲击着脑海,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几分。
云砚垂下手,指尖微微颤抖,没有去看邻座那绝望的失败者,也没有抬头迎接考官审视的目光。
只是静静地看着石案上那张成符,看着那道因自己仓促补救而留下的、如同伤疤般的灵力滞涩痕迹。
“丙字三号,云砚。”
赵乾冰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他走到云砚的石案前,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张成符,尤其在那道细微的滞涩痕迹上停留了许久。
云砚的心缓缓下沉。失败了?还是……
赵乾伸出手指,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的灵力,轻轻点在那道滞涩的符文节点上。
符箓微微一亮,一股微弱的禁锢之力散出,随即消失。
“符力运转滞涩,节点收束不稳,灵力逸散超过两成。”
赵乾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宣布着缺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品质……下下等。”
云砚的指尖彻底冰凉。
“但……”赵乾话锋一转,冰冷的目光落在云砚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结构完整,符力生效。于定品考而言,算你……合格。”
合格!
云砚的瞳孔,在听到这两个字时,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如同死水微澜,旋即又恢复了沉寂。
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警惕。
“拿着你的符,去‘录籍殿’更换腰牌。”赵乾丢下一句话,不再看他,走向下一个考生。
云砚沉默地拿起那张勉强合格的、带着瑕疵的锁灵符。符纸微温,那道滞涩的痕迹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刺眼。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好,如同收起一件残破的武器,转身,走下点墨坪。
山风拂过,带来远处草木的清气,吹动他洗得发白的衣袍。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那象征着“制符师”起点的平台。
前方,是符箓峰更高处,鳞次栉比的殿宇楼阁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散发着更加森然的灵光。
录籍殿位于山腰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殿内空旷,光线昏暗。只有一位须发皆白、满脸皱纹、昏昏欲睡的老者伏在案后,案上堆满了蒙尘的玉简和卷宗。
云砚将那张带着瑕疵的锁灵符和自己的“符记”玄铁腰牌放在案上。
老者浑浊的眼珠抬了一下,扫过符箓,目光在那道滞涩痕迹上停留了一瞬,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他慢吞吞地拿起腰牌,枯瘦的手指在上面一抹,玄铁腰牌上“符记”二字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小、更深的“丁”字。
“丁等正式弟子,云砚。”老者声音沙哑,如同破风箱:“月例下品灵石二十块,基础符纸二十张,下品朱砂半两。”
“洞府在‘墨溪涧’丁字区,自己找去。”老者丢给云砚一块新的腰牌和一枚记录信息的玉简,便又伏在案上,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云砚拿起新的腰牌。
触手冰凉。
“丁”字如同烙印,深深刻在玄铁之中。
丁等。
最低等。
如同他这张勉强合格的符箓一样,带着无法抹去的瑕疵。
他收起腰牌和玉简,走出录籍殿。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他抬起头,望向符箓峰更高处。
那里,一座造型古朴、散发着浩瀚书卷气息的巨大楼阁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符箓峰藏书阁。
那是正式弟子才有资格踏入的地方。
新的囚笼,已然开启,名为“丁等正式弟子”的牢笼。
他紧了紧手中那枚冰冷的“丁”字腰牌,迈开脚步,向着山涧深处那片更密集、更压抑的洞府区走去,步伐依旧沉稳,如同过去二十年一样。
只是那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更加单薄,也更加沉寂。
墨溪涧丁字区,洞府比青蚨坊旁的记名弟子居所稍大,却更加阴冷潮湿。
冰冷的黑铁岩壁上凝结着水珠,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劣质朱砂残留的刺鼻气息。
唯一的“窗户”是开在厚重石门上方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透进来的微光被山涧终年不散的薄雾滤得惨淡昏沉。
云砚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身前摊着那张勉强合格的锁灵符
符纸上那道因仓促补救而留下的灵力滞涩痕迹,在昏暗中如同一条丑陋的疤痕。
旁边,是二十块棱角分明、灵气稀薄得可怜的下品灵石,二十张质地粗糙的符纸,以及一个装着半两灰扑扑下品朱砂的小罐。
丁等正式弟子。
最低微的身份,最微薄的资源。
但这冰冷的“丁”字腰牌,终究是撕开了青蚨坊那永恒腥臭的帷幕,透进了一丝名为可能的微光。
他的目光越过那点可怜的月例,落在床头那本早已翻得卷边、纸张发黄脆弱的《基础符纹解(残篇)》上。
五年血池边的夜晚,无数次的临摹与凝视,那些粗陋的线条早已刻入骨髓。
但“锁灵符”最后关头那惊心动魄的失控与补救,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刻意维持的麻木。
那毫不起眼的“散气”符文,那本被前人批注为“毫无价值”的小技巧……救了他的命。
符道,不仅仅是依样画葫芦的稳定。它需要理解,需要应对,需要……力量。
哪怕只是为了在下次失控时,有更多挣扎的余地。
符箓峰藏书阁。
那个正式弟子才有资格踏入的地方,里面或许有更完整的符纹解析,有关于灵力运转的更深层原理
甚至有……能让他继续安全地平庸下去的、更不起眼却更有效的符箓。
他需要一道新的护身符
一道藏在知识里的龟甲!
符箓峰藏书阁,坐落在半山腰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上。
阁楼本身并非金碧辉煌,而是由一种深沉的墨玉色石材垒砌而成,线条古朴厚重,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
檐角飞翘,悬挂着几枚刻满细密符文的青铜铃铛,山风吹过,却寂然无声,只散发出淡淡的、无形的灵力波动,如同沉默的守卫。
阁楼入口处,一扇巨大的、非金非木的暗沉门扉紧闭着,门上同样刻满了繁复的符文,灵光流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两名身着银线滚边深青长袍的正式弟子,如同门神般立在两侧,眼神锐利如鹰隼,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他们腰间的腰牌,是“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