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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冰冷石室,灯火昏黄不定。有位老者端坐于石室中央,膝下只铺着一个蒲团,他神情淡漠,面容无喜无悲。

如果说螳螂捕蝉的时候,它是欣喜而且激动的,那么藏在其后的黄鸟,便应该和老者是同样的,他的心是稳如磐石的,因为他不在局中,却注定是最终赢家。

老者的容貌有些消瘦,满头灰发,最古怪的是,那些发丝的根部居然重新变成了乌黑之色,仿佛老树回春。

他正是当年在长安偏僻处下了一局棋的黑衣。

也正是他布下了九罗迷局,几乎一举颠覆大唐盛世。

世人大多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木易。

“老师,明崇俨死了。”忽然,有道声音自木易身后响起。那人脚步由远及近,缓缓走来,然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木易的身前高处亮着四团火焰,但在石室中显得无比阴森,仿佛鬼火。他开口说话,声音如沙砾摩擦着金石,令人不由自主地战栗:“我把他从桃源救出来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随着故土一同去了。在那之后活着的,不过是一副叫作明崇俨的皮囊而?已。”

弟子戴着青铜面具,他说:“可明崇俨并未完成老师的布局,只是做到了废太子,却没能黜武后。”

“大衍之数五十,我只用四十有九,遁去其一,此乃天意。武后活着并非坏事,这世间反目成仇的夫妇难道还少吗?”木易微微眯起眼睛,眼角的周围有如年轮层层绕绕,“再者,只要那头灵乌没死,这个局就还远远不到完结之时。”

说罢,老者站起身来,忽然自言自语道:“太暗了,太暗了,要再亮一些。”

话音刚落,一道藏于黑暗中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石壁上找到一个隐秘机关,点了火。刹那间,那火顺着一道沟壑向上燃去,如同火龙一般盘旋游走了数圈,随后整间石室亮如白昼。

直到此时此刻,这间石室才算露出了它的真实面貌。

它并非昏暗灯光下显得那般狭小,恰恰相反,当光亮驱散了黑暗,方才显现出它的宽广。

以及隐藏在木易面前的一座巨大石雕!

那雕像高大无比,下半部分乃是一辆马车的形状,上半部分则是由颀长脖子连接着的九颗鸟首。鸟喙锋利,眼神中透着诡异。马车细节繁多,其中更是镂空,还置了床榻,应是木易平日居住之所。

真可谓鬼斧神工!

更令人惊叹的是,九颗鸟头的眼眸处点着长生灯,燃烧起来就像是鲜活鸟眼一般。不过此时其中五盏已经熄灭,紧接着方才打开机关的那个神秘身影一跃而上,又吹熄了一盏。

人死如灯灭,现在只有位于中间也是最高处的那颗鸟首,位于左手边与其最贴近和位于右手边与其最远的两颗鸟首,一共三盏灯仍然亮着,仿佛对应着在场三人。

“我已时日无多,但李唐也是一样,”木易一展胸怀,似是在拥抱九罗,他朗声说道,“去吧,孩子们,将这未完的局继续下去!”

与此同时,长安城,大明宫。

李治又犯头疾,痛不欲生,而且这痛愈演愈烈,也越来越难以承受。他明明还算不得年迈,可现在却憔悴得有如深秋梧桐,脸色也像是枯黄叶片。

武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赶忙命太医会诊,可惜还是一筹莫展。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是他们能够治好皇帝的头疾,早就出手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一群废物!”武后雷霆大怒,眼看着就要下令处置太医泄愤。

关键时刻,有个名叫秦鸣鹤的人站了出来。说起这人,他虽然姓秦,但实际上却并非唐人。

秦鸣鹤身材高大,棕发碧眼,乃是来自大秦,许多年前沿着丝绸之路来了大唐,就此定居,甚至还娶妻生子,落地生根。

他在医道一途有着独到见解,因此入了太医署,可偏偏也是因此,受了其他太医不少排挤。

他说,陛下的头疾可用放血之法暂缓病痛,若是允许他剃去陛下的头发,看得更清晰一些,或许还能找到根治的方法。

此言一出,就像是一块肥肉扔到了饿犬群中,引得太医们破口大骂,有些更是立刻跪地磕头认错,乞求天皇天后勿要迁怒他人。

武后挑起眉头,显然也处于暴怒边缘:“你说的放血之法,到底是何意?”

秦鸣鹤站在众人当中,对叫骂乞求之声充耳不闻,淡定地回答道:“须以银针刺破头颅血脉。”

“你可知陛下身躯乃是龙体,不可亵渎?”

“臣知道,但在医生眼中,他不是大唐的皇帝,只是一个病人。”

武后一甩衣袖:“放肆!把他拉下去……”

就在这时,李治紧闭双眼,虚弱至极地说道:“皇后。”

武后微微一愣,随后跪在李治身旁,目光盈盈,藏着不知多少泪水:“陛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她知道,皇帝已经做了决定。他已经再难忍受头疾的困扰,所以即便是违背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也在所不惜。

武后赶走了所有人,唯独留下了秦鸣鹤。她一双凤目紧紧盯着那张与大唐人截然不同的面孔,意味不言而喻。

“你在大唐多少年了?”

“回娘娘话,二十年。”

“可有家室?”

秦鸣鹤洒脱一笑:“尚有妻儿。”

武后冷声说道:“你若是治好了陛下,我许你家人一生平安;若是没能治好……”

秦鸣鹤说:“臣但求一死。”

但求一死?

武后心神一阵恍惚,不由得想起了某个少年郎,那时他身处阴谋旋涡之中,可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一颗医者仁心。

想及此处,她不再阻拦秦鸣鹤,亲眼看着他取出一根银针,又颇为大不敬地在皇帝头上到处按压,最后在百会及脑刻穴干净利落地刺下。

秦鸣鹤轻轻揉按着那两处穴位,往外挤出血液,同时解释道:“按照大唐的说法,陛下这是风毒上攻,放出毒血便会舒服一些。可按照臣家乡那边说法,却又有所不?同。”

李治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看来疼痛已经退去大半:“说来听听。”

秦鸣鹤将大秦治疗头疾的方法说了一番,道理晦涩难懂,但武后却听清了其中的两个字。

开颅。

“陛下,万万不可!”

李治轻轻拉住武后的手,安慰道:“皇后放心,朕只是在想,既然大唐的名医治不了朕的头疾,或许大秦的医术会有效果。”

“那也绝对不能贸然行事!”

“这是当然,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只是朕每次犯了头疾的时候,都会痛不欲生,甚至难以控制自己。”

说到这里,武后忽然再度想起了那个少年。为皇帝治疗头疾兹事体大,她需要一双眼睛,也需要一枚棋子。

“可惜明崇俨已经死了,”武后眨了眨眼,忽然笑道,“不过有个人倒是值得一?用。”

李治其实早就猜到了那人是谁,但还是装作不知,逗弄道:“皇后说的人是谁?”

武后也知道皇帝已经知道,但还是装作高深莫测地回答道:

“张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