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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爬上屋顶,从窗户探出身子,不顾一切地将手边任何能扔的东西向下抛射。石块如同致命的冰雹,密集地砸落在盾牌上、士兵的盔甲上,甚至偶尔能穿过缝隙,引来囚犯中一声又一声惨呼。
整个街道彻底陷入了混乱的漩涡。
士兵的呵斥、盾牌的撞击、人群的怒吼、囚犯的哀嚎、石块落地的闷响……各种声音交织成一曲狂暴的交响。
阳光依旧炽烈,却照映着一副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愤怒的民众试图用最原始的方式,处决这些让他们饱受磨难的昔日权贵。
在由冰冷盾牌勉强构筑的移动堡垒中心,这些昔日的米兰勋贵们早已风度尽失,狼狈不堪。他们蜷缩着身体,像受惊的刺猬般紧紧靠拢,双手死死地护住脑袋,仿佛这样就能阻挡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仇恨。
他们的脸上早已血色尽失,被一种濒死的灰白所取代。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
每一次石块或重物砸在盾牌上发出的巨响,都让他们浑身剧烈地一颤,如同惊弓之鸟。
有人紧闭双眼,嘴唇飞快地翕动,无声地祈祷着他们所知的一切神只;有人则瞪大了眼睛,茫然地透过盾牌缝隙窥视着外面那一片疯狂扭曲的面孔,那曾经是他们治下的子民,此刻却如同索命的恶鬼。
为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在许多人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撕咬。他们无法理解,为何这些曾经在他们面前唯唯诺诺、连抬头直视都需要勇气的平民,此刻会爆发出如此残暴的怒火。
他们征收税赋,行使领主的权力,在他们看来是天经地义,是为了维持伦巴第的体面与强大。战争需要钱粮,征发劳役和士兵,都是理所当然的?
一种深切的委屈和荒谬感混杂在恐惧之中。他们想不通,为什么这些暴民对待他们——米兰正统的统治者——如此狠毒,恨不得食肉寝皮,却对那些真正用刀剑和烈火征服了米兰、来自北方的勃艮第人,似乎……似乎更加“宽容”?
那些勃艮第士兵在街上来去,虽也令人畏惧,却并未激起如此普遍而激烈的、仿佛要焚毁一切的仇恨。
他们无法明白,相较于外族征服者**裸的武力压迫,来自曾经效忠对象的、以“合法”名义进行的长期盘剥与漠视,往往在积压发酵后,会酝酿出更为刻骨、更为绝望的恨意。
此刻,这恨意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石块和震耳欲聋的怒吼,将他们曾经高高在上的世界彻底砸碎,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
他们像牲口一样被驱赶着,在盾牌的缝隙和士兵的推搡中,惊恐万状地朝着前方一点点挪动,每一步都踩在自身权威的废墟之上~
…………
“快!阻止他们!拦住那些暴民!”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从不远处传来。只见连队长韦兹亲自率领着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正从教堂广场的方向疾奔而来。
他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就看清了现场的混乱与危机——科林的押解队伍已被疯狂的人群彻底吞没,如同激流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第一、第二小队,立刻左右散开,用剑脊拍击,驱散正面人群,给我开出一条路来!第三小队,持盾向前,接应科林连队长!动作要快,打通道路!”韦兹的命令清晰、冷硬,如同战鼓般敲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是!”
增援的士兵们如同出闸的猛虎,立刻飞奔过去。他们“锵啷”一声齐齐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雪亮的剑身在烈日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退后!全部退后!”
“冲击队伍者,格杀勿论!”
士兵们大声呵斥,声若洪钟,试图用气势压制暴民。他们并没有直接用剑锋劈砍,而是用宽阔的剑身凶狠地拍向最前方那些试图冲击盾阵的暴民,同时用盾牌猛力前顶,手脚并用,将那些陷入狂热的民众粗暴地推开、拉倒。
一时间,惊叫声、撞击声、士兵的怒吼与民众的咒骂交织在一起,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但那股一往无前冲击押解队伍的势头却被这坚决的反击硬生生遏制了。
随着大批着甲持剑的士兵源源不断地涌入,如同冰冷的铁流注入沸腾的油锅,暴乱的人群终于意识到了双方力量的悬殊和情况的危险。那片刻前被仇恨点燃、仿佛能焚毁一切的愤怒烈火,在森冷的剑锋和训练有素的士兵面前,不得不缓缓熄灭。
很快,外围的人群开始退缩,里面的人见势头不对,也纷纷向后退去。推搡踩踏间,叫骂声渐渐被恐惧的惊呼所取代。
不一会儿,在士兵们强有力的分割和驱赶下,那被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中央,被硬生生撕开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清空道路!快!”韦兹再次下令。
维持秩序的士兵们立刻组成两道人墙,用身体和武器作为屏障,奋力将躁动不安的人群推向街道两侧,如同分开潮水一般,艰难地维持着这条生命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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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快走!”科林见状,立刻对麾下士兵吼道。
押解队伍没有丝毫迟疑,护卫着中间惊魂未定的囚徒们,沿着这条用武力强行开辟出的通道,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半拖半跑地冲过了这片危机四伏的街区,将身后那不甘的喧嚣和无数道怨恨的目光,暂时甩在了身后……
队伍前面,科林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弛,他手握马缰,回头朝那片依旧骚动的人群望了一眼。
目光扫过一张张愤懑或麻木的脸,最终,定格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一个头戴破旧毡帽、身穿普通麻布衣的汉子,正看似无意地抬眼望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只见那汉子不易察觉地微微颔首。
科林的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冷峻弧度。他没有丝毫停留,轻踢马腹,低喝道:“全队加速!”
队伍再次提速,朝着最终的目的地——教堂广场疾行而去。
而那些依旧不甘心、还想坠在队伍后面看个究竟的人群,如同被主流裹挟的泥沙,盲目地跟着向前涌动。
然而,就在这人潮的边缘,片刻前还表现得最为激愤、带头投掷石块的那十几名年轻“暴民”,却如同跳跃的鱼群,在那个头戴破旧毡帽的汉子带领下默契地脱离了人群。他们动作迅捷而隐蔽,一个接一个地拐进旁边一条狭窄、阴暗的小巷。
巷口仿佛一张沉默的巨口,瞬间吞噬了他们的身影。
街上的喧嚣依旧,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尘埃,以及那片被精心策划并成功执行的混乱残影……
…………
街道的尽头豁然开朗,巨大的教堂广场展现在眼前。此刻,这里已被人潮彻底淹没,众多市民如同密集的蚁群,几乎将大半个广场的石板地踩在脚下。
从北侧那座临时搭建、居高临下的看台望下去,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不断攒动的人头,以及无数张被烈日炙烤得通红、淌着汗水的面孔。
广场上人声鼎沸,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嗡嗡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焦灼的期待感。
士兵们组成了两道坚实的人墙,用长矛和盾牌隔出一条从街道入口一直延伸到看台脚下的狭窄通道,如同在黑色的海洋中劈开一条航路。
人们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条空荡荡的通道所连接的街道方向。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烤得人头皮发烫。汗水顺着人们的额头和鬓角不断滑落,浸湿了粗糙的衣衫,但几乎无人顾及这难耐的酷热。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好奇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低声议论着,猜测着,等待着~
整个广场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欲裂。所有人都在期待着,那场即将决定这座城市昔日主宰者们命运的“释放仪式”拉开序幕……
与广场上沸腾喧嚣的人海相比,北侧看台则笼罩在一种刻意维持的庄重与平静之中。
看台中央,临时搭建的亚麻遮阳棚投下了一片宝贵的阴凉。亚特身着一袭深色戎装,外罩一件象征身份的简约披风,正端坐于主位。
此刻,他神色平静,目光深邃,仿佛远处人群的躁动与他无关,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条被士兵隔开的、空无一人的通道。
在他的两侧,分别坐着几位军团的高阶军官,他们同样身着笔挺的铠甲,神情肃穆,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唯有偶尔扫视广场的眼神,锐利如鹰,透露出独有的警惕。
在亚特身侧稍后一些的位置,神甫罗伯特身着一尘不染的黑色圣袍,手中轻轻捻动着胸前的十字架,嘴唇微动,似乎在进行着无声的祈祷,为这场即将开始的仪式涂抹上一层宗教的庄重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