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靺鞨人引领之下,骑队走进了他们的宿营之地。
这个时候窦固等人才算看清楚,那是一座座半圆形,好像是倒扣的碗状土木建筑,几个泥猴般的幼小孩童趴在勉强可以称之为窗口的地方向外张望。
部落后面估计是羊圈马厩之类的地方,有牛羊的声音不断响起,还散发着浓重的异味,即便是辽东凛冽的春风也无法驱散。
…………
窦固没有失去警惕,让部属们在周围警戒,吃东西也要轮流着来。
他则被靺鞨老人引进了一座最宽敞的土屋,里面黑洞洞的好像比现在的天色还黑一些。
很快老人就点燃了一支火把,竟然没多少烟气,应该是一种什么油脂涂抹在了上面,不多时便散发出一种闻起来很不错的香气。
窦固多少算是长了点见识,感觉辽东的这些野人也不是传闻中那么一无是处,起码还能建造遮风挡雨的屋子,比草原上天天围帐篷的那些家伙强上许多。
窦固也不嫌弃,坐在一堆茅草上面,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这种陌生的地方,他是断不会一个人待着的。
他是他们这一支顶门立户之人,性命早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金贵着呢,若非迫不得已,不然京师的世族人家都是留长子坐镇京师,次子之类去外面讨功名。
窦固确实也有点累了,从朝鲜一路马不停蹄,风餐露宿的来到这里,路上就走了半个多月。
这里的天气还是如此寒冷,就算没有找到靺鞨人的部落,之前他也准备停下来歇上几天再说了。
盘膝坐在那里,窦固舒服的长出了口气,随即吩咐道:“赶紧去准备吃的,我们饿了,别忘了熬点热汤,他娘的这里是真冷啊。”
老人有点为难的搓了搓像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掌,见窦固不再搭理他,只能转身出去了。
一个二三十人以游牧为生的小部落,能有多少头牛羊?给一百多个壮汉准备餐食,几顿饭下来就能让他们破产。
不过老人召来了他的儿子和女儿,向他们说明利害,一个远道而来自称唐国人的贵族,他们需要不惜代价的把人招待好。
同时他还让儿子立即派人去山里,告诉主部的大人们,索图的后人们遭遇了什么,最好是求巫祭们占卜一下凶吉。
“阿察,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大人们问起,我们怎么回答?”
“固鲁,我的儿子,这有什么好回答的,只需要告诉大人们,高句丽人走了,唐国人来了,他们都是一个样子,想要占据更多的土地而已。
大人们有神灵的指引,自然会知道应该怎么应付,不需要我们去操心。”
老人的女儿眨着一双闪烁着野性光芒的眼睛,“阿察,他们要喝热汤,也许我们可以把那些晒干的……”
老人凶狠的望过去,“固末,你总是这样的狠毒而又鲁莽,他们现在人很多吗?
你知道很久以前,高句丽人在的时候,死了一个大人,他们会带着多少人,多少马来为大人复仇吗?
主部所有的勇士都出现在平地上,也无法阻挡那些像山洪一样飞扑过来的敌人。
现在唐国人又来到了这里,唉,也许以后我们要想在这里平静的放牧,还需要向唐国人交上一些牛羊才行了。”
听到这个,老人的儿子急了,“阿察,我们每个雪季来临之前都要向主部的大人交一头牛,十只羊,要是还向唐国人供奉,我们会死在雪天的。”
老人耷拉着脸,“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你们还想带着人回去见残暴的索图吗?”
老人口中的索图不是他们的祖先,而是附属于车骨部的索图部落的首领,他们世代都叫索图。
老人年轻的时候就是在跟高句丽人的交战当中被俘,成为了高句丽人的奴隶,曾经也算强大的索图部由此式微,被迫迁往更加寒冷的北边。
车骨部以前曾经是粟末靺鞨的部落,因为屡遭重创,后来和白山部结盟,成为了白山十三部之一。
而索图部其实就是车骨部留在山外的眼睛。
他们这个以家族为主体的小部落之所以离开索图部的势力范围,选择更加危险的独自游牧的生活,是因为索图部出现了一位残暴而又贪婪的首领。
他对待自己的部民就像是对待奴隶,甚至是敌人,只两三个雪季,索图部就消失了十几个小部落。
那位残暴的首领没有丝毫的收敛,把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给吃了,想要把家族所有人的灵都聚拢在自己身上,听说那会让他更加接近神灵。
这把部民们吓坏了,就算是盛产野蛮人的靺鞨人当中,这样的家伙也分外罕见,只有在靺鞨人口口相传的神怪故事里面才能找到这样的怪物。
老人早已不堪忍受,就像当年在高句丽人那里逃走一样,这次他的选择也是一个样子,带着自己的孩子们逃了出来,留在他们身后的是逐渐消亡的索图部。
而他们口中的主部,自然不是索图部,而是山里面的车骨部,老人不算胡吹大气,他们确实是车骨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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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骨部也确实是白山十三部中的一员,在靺鞨诸部当中,是非常强大的部落。
…………
黑沉沉的夜色下,燃起一堆堆的篝火,靺鞨人心疼的杀了一头牛,两只羊,然后就被那些外来人接了过去。
他们拿出在靺鞨人眼中珍贵无比的盐巴,涂抹在牛羊肉上,用木架子把牛羊的各个部位串起来放在火上不断炙烤,又不时的拿出各种佐料撒上去。
不一会肉香就把那些各种各样的难闻气味掩盖了下去,让眼巴巴的瞅着的靺鞨人都咽起了口水,他们从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肉香。
老人女儿的建议其实根本无法实施,外来的人们自顾自的熬起了肉汤,对于他们送上的菌菇野菜毫不理睬,没有给人留下任何使用手段的机会。
河南人整日里嘻嘻哈哈的看着没个正形,实际上他们比关西人要警惕的多,肉汤熬好了先嬉笑着叫过来两个靺鞨人孩子,一人给了他们一碗,喝下去看着还活蹦乱跳,这才给窦参军送过去。
烤肉也是一样的,邀请靺鞨人过来一起食用,见靺鞨人吃了没事,这才狼吞虎咽的下嘴。
土屋里面,火把依旧在燃烧,窦固和两个护卫一口热汤,一口烤肉的吃着,并像这里的主人一样,施舍给了老人一碗热汤,几块烤肉。
吃的差不多了,窦固满足的在皮袍子上擦了擦手,这是在军中养成的习惯,把衣袍弄的油腻些,能起到一定的防护效果。
所以这年月的军人大多没有盔明甲亮一说,除非是仪军,像后来影视剧里那种干干净净,好像出游般的小白脸,是不会出现在现实里的。
即便是唐军这种正规军,也都是脏兮兮的,你要是敢像小说里面那样一身锁子甲,亮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上阵之后别说冲阵了,立马就能成为军阵当中最亮的那个仔。
所有的敌人都会拼命冲过来,想要砍下你的头颅,就像当年雁门之战时的李元吉一样。
…………
“你说你们是车骨部的部民,车骨部是白山十三部中的一部?”
“是的,大人。”
老人不再说什么贵客,而是直接用大人来称呼,这在草原部族中很常见,而在中原,其实也有大人之说,只不过是指一些长辈,而且并非常用词。
大人这个词成为官员的泛称,大概是在元代以后,正是蒙元南下中原的影响之一。
窦固稍有不适的皱了皱眉头,“十三部是哪十三部?他们都在太白山里吗?”
老人愣了愣神,“大人说的太白山是不是白头山?”
白头山是高句丽人对太白山,也就是后来的长白山的称呼,太白山巅的积雪常年不化,它的诸多名字也由此而来。
高句丽人没文化,呼之为白头山。
而在靺鞨人的语境当中,他们管太白山叫徒太山,是他们的祖地,亦是神山,白山部一直生活在太白山中,是靺鞨人中最为正统的那一部分。
粟末靺鞨同样是东北非常古老的部族,而且一直都比白山部强大,所以源于天池的大河被称之为粟末水。
就像南边的真腊水,扶南水一样,都是中原人赋予的名字,不算很认真,因为实在是没什么人去过。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老人把十三个大部说了七个,至于其他六个,他不知道,他就听说过七个……
窦固倒是明白,所谓的白山十三部,应该是生活在太白山中的十三个靺鞨人大部的联盟,只不过很是松散,甚至于可以认为他们中的一些部落就没有任何的来往。
领头的就是白山部,他们所在的地方,差不多相当于突厥的突厥王庭,要是真如他所想,那白山部想要指挥其他各部,想必并不是那么容易。
和老人谈了许久,老人被他问的眼睛发直,脑子都快不转个了。
他就算再有见识,也不过是高句丽人的一个逃奴,哪里能和关西世族培养出来的精英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