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秋风卷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办公室在走廊上,苏艳看着师生们逐渐走光,才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校服外套的拉链被她拉到最顶,还是挡不住从领口钻进来的凉意。她踮脚朝门上的小玻璃窗里望,暖黄的灯光下,木河正低头批改着作文,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点粉笔灰。
红笔划过纸页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风声飘出来,苏艳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冰凉的木门上敲了三下,力道轻得像羽毛落地。
木河顺着声音抬头看去“苏艳,你来了,进来吧。”说完他从桌下拖出板凳,用手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坐吧。”
苏艳反手想带上门,风却趁机灌进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乱飘。木河抬手按住被风吹得翻页的作文本,笑着摆了摆手:“别关了,让风透透,今天晚上有点闷。”他桌角的保温杯冒着热气,隐约能闻到里面柠檬和菊花的清香。
苏艳把散开的头发别到耳后,走到凳子旁坐下,膝盖几乎要碰到桌腿。她不敢抬头,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她的木老师在一个房间里,所以她很紧张。余光里能看见木河从抽屉里拿出的粉色信封,信封边缘被她在书包里揣得有些卷边,上面画的小兔子被压得变了形。
“这个,”木河把信封轻轻推过来,指腹蹭过信封上凹凸的字迹,“拿回去吧。这次我不批评你,下次可不能再写这个了。”
苏艳的手刚碰到信封,就像被烫了似的缩了一下,再抬起来时,指尖抖得连信封都捏不稳:“老师……您看了吗?”
“看了。”木河点点头,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杯盖没拧紧,洒出的热水在桌面上洇出个小圈,他慌忙抽了张纸巾去擦,“早上你拿给我后,我回办公室就看了。”
“那您……”苏艳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飘,她攥紧信封,指节抵着粗糙的纸壳,能摸到自己写的那句“您笑的时候,眼里像落了秋天的星星”。
“苏艳,你是学生,我是老师,而且你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学习,而不是干其他的”木河把纸巾揉成团扔进纸篓,
“老师,可是我…”苏艳的声音低了下去。
木河拿起她的作文本,上面有他用红笔圈出的句子,“你作文里写想考去有银杏林的城市,这才是该放在心上的事。秋天是收果子的季节,你们这个年纪,该先把自己的小果子养熟了。”
“可是老师,我是真的……”苏艳把信封攥得更紧,指腹都陷进纸里了。
木河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像被秋霜染过:“你觉得我温柔,是因为我站在讲台上要对你们笑;觉得我帅,大概是因为我每天早上会对着镜子把头发梳整齐。可你没见过我早上六点爬起来,顶着鸡窝头在厨房煮糊了的粥;没见过我改作业到半夜,对着你们错得离谱的古诗词填空,在草稿纸上画圈圈骂自己没讲清楚;更没见过我换季过敏时,对着镜子涂药膏,把眼睛揉得通红的样子。”
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个小药盒,倒出两粒感冒药:“你看,我现在还在跟这秋天的感冒较劲呢。”药片在掌心滚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苏艳望着他掌心的药片,忽然想起上周学校的篮球比赛,木河咳得不行,还亲自去给队员们加油。想起他总在早读课时,总是提醒同学们降温了,注意保暖。
“秋天的风看着温柔,”木河把药片放回药盒,推给她一颗水果糖,糖纸在灯光下闪着光,“吹久了也会冻伤人的。等你再长大些,见过春天的花、夏天的海,再来回头看这秋天的心动,或许会发现,你喜欢的只是被阳光晒暖的那片刻温柔。”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梧桐叶在窗台上打旋。苏艳剥开水果糖塞进嘴里,橘子味的甜意在舌尖散开,她悄悄把信封塞进书包最深处。
“谢谢你,木老师。”苏艳背上书包,忽然觉得心里那块堵了许久的石头落了地。她抬起头时,眼角还带着点未散的红,却笑得比夜空的星星还要透亮,“您说的那些话,我好像……好像有点懂了。原来喜欢不是随便写在纸上的句子,得先看清自己,也看清别人才行。”
秋风从敞开的门里溜进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她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露出的耳垂还泛着粉色,却没了刚才的慌乱。
木河看着她把书包带重新系紧,指腹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声音里带着秋日特有的温和:“可不是嘛。你们这个年纪,心思像刚抽芽的柳条,风一吹就晃,这很正常。”他拿起桌角的教案本,封面上夹着的银杏叶书签滑了出来,他捡起来递给苏艳,“你看这叶子,春天是嫩黄,夏天是深绿,到了秋天才成了金红,得经着四季的风吹日晒,才能有自己的颜色。”
苏艳接过那片银杏叶,叶脉在灯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像极了她错题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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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现在该做什么,明白了吗?”木河往她手里塞了颗橘子糖,糖纸在掌心窸窣作响,“把心思收回到课本上,等明年夏天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你会发现,眼下这点小波澜,不过是人生里一片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嗯!”苏艳用力点头,把橘子糖攥在手心,暖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我知道了老师。等以后……等以后我真的找到了您说的那种‘甜蜜’,一定回来告诉您。”
木河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黄的灯光:“好啊,老师等着你的好消息。到时候咱们就在这办公室里,泡上新茶,好好听听你的故事。”他抬手看了看表,“天晚了,我送你到校门吧,这会儿风凉。”
苏艳背上书包站起来,“不用啦,老师,尚纯纯还在教室等我呢,我先走了哦!”她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木河正把那片银杏叶重新夹回教案本里,灯光光晕落在他肩上,像披了件温暖的秋衣。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只有路边的路灯挣扎着挤出一圈圈昏黄的光晕,苏艳和尚纯纯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尚纯纯攥着书包带快步追上苏艳,帆布鞋踩在积着薄尘的人行道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怎么样?木老师是不是把你批评了一顿?”她凑到路灯底下,借着光看清苏艳垂着的脸。
苏艳看了看她回道。“怎么可能,”她声音闷闷的,却带着点说不清的微妙,“他只是把情书退给了我。”晚风卷着远处的车流声飘过来,她顿了顿,把木河的话一句句复述出来,那些不重却像羽毛似的措辞,那些带着笑意却分明划清界限又充满道理,连最后那句“我送你出校门”都没落下。
尚纯纯听得眼睛瞪圆了,等苏艳说完,她突然“啧”了一声,往路灯柱上靠了靠。昏黄的光把她的侧脸照得明明暗暗,“不愧是老师啊,”她晃了晃脑袋,语气里满是佩服,“说来说去没一句重话,却把意思说得清清楚楚,连台阶都给你铺好了。换作是我,估计早被训得抬不起头了。”
苏艳没说话,只是望着两人交叠在地上的影子,路灯的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影子也跟着抖了抖,像极了她此刻有点乱的心绪。远处还传来一些同学打闹的笑声,很快又被夜风吹散了。
夜色又沉了些,路灯的光晕在地上洇开更大一片,把空气里的晚风都染得暖融融的。尚纯纯盯着苏艳脸上那抹带着点释然的笑,忍不住追问:“那你还喜欢他吗?”
苏艳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蹭过发烫的耳垂,笑声里带着点故作轻松的坦荡:“喜欢啊,大家不都喜欢木老师嘛,又温和又厉害,哈哈。”尾音被风吹得轻轻飘起来,像片终于落地的叶子。
尚纯纯却“切”了一声,突然凑近了两步,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跟你说哦,刚才在教室收拾书包,徐多多问我要你QQ呢!”
“啊?”苏艳猛地停下脚步,眉头一下子皱成了小疙瘩,语气里带着点急:“那你给了没?”
“当然没有啊。”尚纯纯摊开手,一脸“我多靠谱”的表情,“我让他有本事自己问你要。”
苏艳这才松开紧抿的嘴唇,长舒一口气,肩膀都垮了下来:“呼,那就好。”像是卸下了什么小小的负担,脚步都轻快了些。
“咦?怎么了?”尚纯纯追上去,坏笑又爬回脸上,“反正你和木老师也没可能,我觉得徐多多还行啊,虽然没木老师那么清清爽爽的帅,但人看着挺老实,以后说不准能开窍呢!”
“切,得了吧。”苏艳嗤笑一声,加快了脚步,书包带在肩上轻轻晃,“毛头小子一个,整天就知道课间打打闹闹,幼稚得要命,没意思。”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却透着股认真,“还是听老师的吧,好好学习最实在。”说完便甩开步子往前走,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透着股说一不二的劲儿。
“诶?等等我!”尚纯纯赶紧小跑着跟上,嘴里不依不饶,“我说你这是被木老师灌了什么**汤啊?刚才还蔫蔫的,这会突然转性了?这么听劝?喂,苏艳!等等我啊!”
夜风把两人的对话揉碎了,混着远处偶尔传来的单车铃声,一起消失在长长的巷口。路灯依旧不知疲倦地亮着,照亮两个女孩渐渐远去的背影,一个走得笃定,一个追得热闹。
木河的脚步带着轻快的风。他拉开车门,带着一身户外的微凉气息钻进去,座椅皮革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怎么样?”副驾上的杨柔转过头,睫毛在昏暗里投下细碎阴影,语气里藏着掩不住的笑意,“我猜,是完美解决了吧?”
木河手刚搭上安全带,闻言抬眼瞧她,指尖还沾着点外面的寒气:“哦?你怎么知道的?”
“你那脸上啊,”杨柔噗嗤笑出声,伸手点了点他的脸颊,指尖带着暖烘烘的温度,“‘开心’两个字都快跳出来了,眼睛亮得跟揣了星星似的。”她说着也拽过安全带,金属卡扣“咔嗒”一声扣紧,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嘿嘿,”木河被她戳得笑起来,倾过身去捏了捏她的脸颊,软乎乎的触感从指腹传来,“还真让你说着了。那孩子还算明事理,没钻牛角尖。不过啊—”他拖长了调子,拇指轻轻蹭了蹭她的下颌线,“这还得归功于我亲爱的老婆大人,提前给我支的那招,简直神了。”
“哎呀,起开啦。”杨柔笑着偏头躲开,伸手拍掉他的手,指尖却不经意蹭过他的手背,“肉不肉麻?赶紧开车回家,等你这半天,我眼皮都快打架了。”她说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点生理性的湿意,像是只困倦的猫。
木河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影,心里一软,发动了车子。引擎低低地轰鸣起来,暖风吹出空调口,很快驱散了车厢里的凉意。他转动方向盘,后视镜里的灯光被拉成一串流动的光斑,“好,这就回,让我们大功臣赶紧回家补觉。”
清晨的阳光刚漫过教学楼的檐角,带着草木清气的风卷着几声清脆的鸟鸣,苏艳背着书包踏进校门。校服裙摆被风掀得轻轻扬起,她刚走上铺着浅灰色地砖的甬道,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清亮的叫喊:“苏艳!苏艳等一下!”
她回过头时,看见徐多多正拎着个油纸袋朝她小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袋子里两个肉包子鼓鼓囊囊的,隐约能闻到热腾腾的酱香,油纸边缘洇着圈淡淡的油迹。
“徐多多?”苏艳停下脚步,目光在他手里的包子上顿了顿,眉梢微扬,“有事?”
“嘿嘿。”徐多多跑到她面前,微微喘着气,把油纸袋往前递了递,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角的弧度都比平时弯些,“苏艳,早上好啊。看你走得急,是不是没吃早餐?这刚买的肉包,还热乎着呢,请你吃啊。”
“谢谢,不用了。”苏艳摇摇头,转身继续往前走,帆布书包带在肩上轻轻晃了晃,“我出门前在家吃过了。”
“啊……这样啊。”徐多多愣了一下,抓着油纸袋的手指紧了紧,却很快又追上去,步子迈得有些急,“那……那中午饭呢?中午我请你去学校对面那家面馆好不好?他们家的番茄牛腩面超好吃,我昨天刚吃过!”
“哎呀,说了别烦我。”苏艳加快了脚步,帆布鞋踩在地上发出轻快的嗒嗒声,“你看,预备铃都响了。”
话音刚落,教学楼的广播里就飘出预备铃的音乐,徐多多抬头望了眼教学楼顶端的钟楼,又转头看向苏艳匆匆往前的背影,手里的肉包子还在散发着热气,他挠了挠头,只好快步跟上去,嘴里还嘟囔着:“那……那明天早上?明天我请你喝豆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