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历代风云五千年 >  第297集《三将被俘,文嬴解围》

崤山恨·庙堂恩

一、血浸寒岩:崤山谷地的风裹挟着血腥味掠过断崖时,孟明视的甲胄已被箭矢射得像块蜂窝。他反手砍断刺入肩胛的箭杆,青铜剑在暮色里划出最后一道弧光,却终究没能劈开扑面而来的晋军盾阵。冰凉的铁链锁住手腕时,他看见西乞术正被三个晋兵按在石上,白乙丙的长戟断成两截,插在不远处的血泊里。

"秦狗休狂!"晋军校尉一脚踹在孟明视膝弯,他踉跄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冻硬的泥地上。透过模糊的视线,能看到峡谷两侧的山岩仍在往下滚落尸身,秦军的黑色甲胄像被打翻的墨汁,在赭红色的岩石上漫延开大片污渍。

三天前从滑国撤军时,他以为这是场体面的撤退。攻破那个不设防的小国时掠夺的金玉还在辎重车里闪着光,却没想到会变成催命符。晋襄公的军队像从地里冒出来的藤蔓,把整个崤山变成了绞杀秦军的巨网。投石机砸断的不仅仅是战车,还有他引以为傲的锋矢阵——那些从西戎学来的骑兵战术,在这狭窄的山谷里连转身都做不到。

"将军!"白乙丙突然嘶吼着挣开束缚,却被晋兵用戈柄砸中后脑,闷哼着栽倒。孟明视猛地抬头,看见西乞术正死死盯着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那是蹇叔之子,出征前夜老父哭送的场景突然撞进脑海,孟明视喉间涌上腥甜,一口血喷在冰冷的地面上。

二、绛宫议刑

晋都绛城的宫殿里,青铜鼎中燃着的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满朝文武的戾气。晋襄公按着腰间的剑,年轻的脸上满是兴奋:"崤山一战,秦军三万尽灭,三将束手就擒!诸位说说,该如何处置这几个秦狗?"

中军将先轸往前一步,甲叶碰撞发出脆响:"孟明视等三人,屡犯晋境,今又灭我附庸滑国,实乃罪不容诛!当斩其首,悬于城门,以儆诸侯!"

"先将军所言极是!"群臣纷纷附和,唯有大夫阳处父眉头微蹙:"秦穆公素来护短,若杀其爱将,恐致两国结下死仇。不如囚之,待日后用作交换条件。"

"交换?"先轸冷笑一声,"秦军已如丧家之犬,何谈交换?主公新立,正该以雷霆手段震慑四方!"他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酒爵震得跳起,"臣请主公即刻下令,明日午时,斩三将于市!"

襄公正要颔首,内侍却匆匆进来禀报:"太后驾到。"众人闻声回头,只见文嬴夫人穿着一身素色襦裙,在侍女搀扶下缓步走入殿中。她是秦穆公之女,十年前嫁入晋国,此刻虽面带忧色,步态却依旧沉稳。

"母亲何事驾临?"襄公连忙起身迎上前。

文嬴没有看儿子,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后落在襄公脸上:"听闻主公擒了秦国三将?"

"正是,此三人乃秦贼首恶,儿臣正欲明日处斩。"

"不可。"文嬴轻轻摇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秦晋本是姻亲,若杀其将,必致两国结为死仇。穆公年事已高,见爱子之臣遭诛,难保不会倾国来犯。届时刀兵再起,百姓流离,于晋何益?"

先轸急道:"太后此言差矣!秦军新败,元气大伤,怎敢再来?"

"先将军可知'困兽犹斗'?"文嬴转向他,眼神锐利如锋,"穆公此人,老而弥坚。当年晋遇大旱,他不念旧恶赠粮万石;今日若我晋杀其忠将,天下诸侯必谓晋人忘恩负义。何况——"她放缓语气,"孟明视乃百里奚之子,西乞术是蹇叔之子,此二人皆为秦之栋梁。放他们回去,穆公或会感念主公恩德;杀了他们,却只能让秦人同仇敌忾。"

襄公沉吟片刻,看着母亲鬓边的白发,想起十年前秦国送嫁时的盛大场面。那时父亲晋文公刚归国继位,正是靠着秦国的支持才稳住局面。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母亲所言有理。传我令,放孟明视等三将归秦。"

"主公!"先轸急得顿足,却见文嬴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终究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三、素服迎归

咸阳城外的渭水渡口,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秦穆公脸上。他披着一件没有任何纹饰的素色麻衣,站在摆渡码头的石阶上,身后的群臣也都换上了丧服,远远望去像一片沉默的白桦林。

当那艘挂着晋国旗帜的渡船靠岸时,穆公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三个身影出现在船头,衣衫褴褛,发髻散乱,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三员大将。孟明视走在最前面,看见岸边的景象,突然跪倒在船板上,膝行着踏上码头。

"罪臣孟明视,辜负君上信任,丧师辱国,请君上赐死!"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嘶哑如破锣。西乞术和白乙丙也跟着跪下,三人的甲胄在雪地里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侍卫们按着腰间的剑,大气不敢出;群臣低着头,没人敢看穆公的脸色。北风呼啸着穿过众人的衣袍,卷起地上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起来吧。"穆公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上前一步,亲手扶起孟明视,才发现这位平日里挺拔如松的将军,竟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颧骨上的伤疤结着黑痂,那是崤山突围时被箭簇划伤的。

"君上......"孟明视的眼泪混着雪水滚落,"臣无能......"

"不怪你们。"穆公打断他,声音突然哽咽,"是我之过。当初蹇叔哭谏,说'劳师袭远,必遭败绩',我却不听劝阻,执意东征。是我害了三万将士,害你们受尽屈辱......"他猛地转过身,望着滔滔渭水,双肩剧烈颤抖,"若要治罪,首当其冲是我这个昏君!"

"君上!"群臣齐刷刷跪倒,声震河岸。

穆公抹了把脸,转回来时眼中已没有泪水,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决绝:"孟明视,你仍任禁军统领,即刻着手整顿军备。西乞术,你掌管兵器坊,务必在半年内造出能攻破坚城的器械。白乙丙,你去西戎,再调三千匹战马回来。"

三将愣住了,一时忘了谢恩。他们本以为等待自己的是牢狱甚至断头台,却没想到会官复原职。

"怎么?"穆公看着他们,"不敢领命?"

"臣等万死不辞!"三人重重叩首,额头撞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雪花越下越大,落在穆公的麻衣上,瞬间融化成水。他望着远处咸阳城的轮廓,那里的宫墙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十年休养生息,十年厉兵秣马,却在崤山折戟沉沙。但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把阵亡将士的名册取来,"穆公对身后的内侍说,"我要亲自为他们写祭文。"他顿了顿,声音在风雪中异常清晰,"告诉国人,崤山之仇,我秦穆公必报。但不是今日。"

孟明视抬头时,看见老君主的背影在漫天风雪里微微佝偻,却又透着一股压不倒的韧劲,像渭水边那些饱经风霜的老槐树。远处的渡口边,不知何时立起了一块新碑,上面还没有刻字,但所有人都明白,那里终将记下这场惨败,也终将刻下未来的复仇。

渭水汤汤,载着残雪向东流去,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道理:强国之路从不是坦途,跌倒的地方,终将成为重新站起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