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国,淮水东畔,水生村。
寅时,树下花岗岩爬满苔藓,月光在水面洒下一抹浑圆的金黄,河岸柳叶划过,激起圈涟漪。
老渔民们呼喝声嘹亮,腰腿发力晃动渔船,船头两侧挂着灯笼轻轻晃荡,船沿上的鱼鹰们被驱赶下水。
夜风微凉,夹杂着模糊人声,从河面涌来穿过敞开的木窗,落进屋里。
“白奕武!”
谁在叫我?
土坯房内,烛火摇曳,背靠床头睡眼朦胧的白奕武心中一悸,被人声惊醒。
只觉胃里有钝刀子在割,喉咙里火烧火燎,浑身不得劲,说不出来的难受。
思维迟滞目无聚焦,他低头盯着竹篮里的两颗鱼鹰蛋,底下垫满干草棉花。
“嘎嘎!”
“喂!”
听着窗外渔夫们吆喝,和鱼鹰的动静。
白奕武大脑放空发了会呆,消化完纷冗的记忆,缓过神来思维恢复运转。
“这啥标准开局.....
难难难!
一间屋,两颗鱼鹰蛋,母亲跟戏班子跑了。”
“爹在河上捕鱼,连人带船六头鱼鹰,被鲶鱼妖一口吞。”
腹中饥饿减缓些许,白奕武目光复杂看着两颗蛋。
淮河流域贯通十几个诸侯国,河里隐藏无数精怪,养活各国渔民千万。
“居然穿到了势力格局,类似于春秋战国的世界?”
白奕武仰头望向窗外明月,心里难受。
原本熬过高中三年,查完高考成绩,能进二本,虽差强人意,也算苦尽甘来。
晚上跟同学出去庆祝吃饭,喝了箱勇闯天涯,散桌后回家遇见女孩跳河,脑子一热猛得扎进河里。
寄,穿的稀里糊涂……
摸摸干瘪的肚子,白奕武环顾四周,屋子空荡,能饿死老鼠的空米缸旁边,老鱼鹰静静窝着。
这头鱼鹰名旺财,陪原身一起长大,每天出去能执行原身的任务,带回几条鱼,不至于让他饿死。
然而活了二十年的老旺财,相当于人类中的百岁老人,寿命已到尽头,彻底飞不动无法下水捕鱼快老死了。
白弈武又受了风寒,没法下水,相依为命的一人一鹰,缩在屋子里。
持续两天饿到前胸贴后背,再不吃饭,白奕武怕是要跟老旺财一起上路。
原身对旺财感情很深……
白奕武喉结滚动,盯着它双眼发绿。
但人活着得先填饱肚子,两颗鱼鹰蛋确实是往后立命的本钱。
大概熬到明天晚上,小鹰会破壳。
届时会把第一眼看到的人当成主人。
然而幼鸟从秃毛鹰养到能下水,需要仨月。
单只鱼鹰每天可捕十五到二十五斤鱼,开灵智成妖能抓五十上百斤。
寻常鱼类,渔栏收价平均每条,在一文到一点五文间徘徊,鱼价贱不比粮价,一百文足以让二十人吃饱。
而粮价每逢各种天灾都得涨。
平日渔民若想要多挣,得顶住精怪袭击的风险,前往更深水域,捕捉更值钱的宝鱼。
死去的记忆开始反攻。
“没法借你粮,马上北边打仗,渔税翻倍,粮食涨价,秋税交不上还要被拉去当兵,我家儿子都去李老爷府上做事了……”
“畜生来我家干嘛,滚出去,别逼我动手......”
当前境况别说挺过仨月,想要熬过今天,只得先应个急,把旺财埋进五脏庙垫垫底。
将竹篮放到旁边,饥饿激发了求生本能。
白奕武强提一口气,撑起酸软的身体下床,头重脚轻的走到米缸角落里,伸手抓向鱼鹰脖子。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旺财啊!反正你都要老死了,最后再帮我填饱肚子,怎样?”
白奕武手指触碰到它温暖的羽毛。
老旺财感受到了触碰,顺从的仰头,蹭了蹭他手掌,似是默许。
这动作让他想起以前家里养的狗,白奕武鼻头一酸,泪水在干涩的眼眶里打转。
好吧,原身的经历感受还是有影响的。
人非草木,要吃旺财,他还真有点跨不过心里那道坎。
“咕咚!”
窗外鱼鹰扎入水中,冒出捧血水。
“白奕武!”
模糊的人声再次传来,明明是三伏天,白奕武却感觉置身于寒冬腊月。
浑身不住颤抖,双手抱住肩膀,他背对窗户。
水生村内有传说,夜里外出捕鱼,或者半夜待在家里,听到背后有模糊、或者离世亲人的声音。
莫回头快跑,水猴子在抓人当祭品,被喊过名字的人,离开水生村才可能活命。
看我孤家寡人,欺我病弱无力,所以找上门?
月色被乌云遮挡,渔民们的呼喝,鱼鹰嘎嘎的叫声突兀消失,整个世界陷入可怕的寂静,白奕武听着胸腔里心跳的鼓动声。
窗前的河面上,响起“哗啦”一声,某种东西跃出水面爬上窗户,水珠不断砸落在地上,空气越发冷了。
声音不再模糊,变得清晰熟悉很是亲切。
“奕武。”
是原身他爹的声音。
强烈的回头冲动,抓挠内心。
白奕武嗅到股奇怪的异香,刺人的毛发划过后脖梗、手腕、脚踝,感受着它贴近背后。
白奕武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球微动不由自主移向右侧。
借着昏黄的烛影,见对方被拉长模糊的影子,与自身影子粘连在一起。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声音紧贴耳朵,呼出口寒气冻得他左耳朵刺痛,像是有刀片划过。
白奕武瞳孔微颤,心惊肉跳间,恐惧的合上眼帘,寒气又吹过正脸,感受到毛发刺挠脖梗喉结上,慢慢收紧。
老话说的好,死过一次的人才会更加惜命。
而且刚来就死,谁又能甘心呢。
白弈武想挣扎却无法动弹,呼吸逐渐困难,死亡窒息感笼罩他,心脏骤停颤抖的身躯僵直住,死亡近在咫尺。
“咯咯!”
此起彼伏的几声鸡鸣,回荡在水生村上空,朝阳初升。
屋内刮起阵带异香的阴风,伴随“咚!”的入水声,脖梗上刺挠感消失,紧接着是火辣辣的瘙痒,仿佛无数蚊虫叮过。
走运逃过一劫,白奕武瘫倒在地大口喘气,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全是红疹子。
这水猴子好生诡异可怕。
要不是正巧天亮,今天必死无疑。
加上屋子靠近河畔,白奕武独自居住。
没亲戚,没朋友,失踪了更没人关心。
水猴子肯定会来第二次,唯有镇上武者能擒杀它。
上月在河里兴风作浪,吞食渔民的鲶鱼妖,遭遇官府派来的武者,刚掀起浪花,半截身子被武者一拳轰爆。
血雨漫天,近乎笼罩整座东岸,妖魔惨叫着逃遁进淮河深处。
白奕武死死捏紧拳头,原本家里有余钱让原身习武。
奈何原身听了几句忽悠,心里躁动,跟着狐朋狗友去镇上玩赌石。
一帮人被现实啪啪打脸,开出堆废料,底裤都亏进去了。
服了,这开局真难活啊。
家不能待,必须得去镇上寻活路,不管干啥比等死强。
白弈武等身上红疹子淡了些,不再那么痒,抓起“应急食品”旺财,刚推开门天地一暗。
天空中央,黑暗从左边开始侵吞日头。
天狗食日。
白弈武惊奇仰望。
一轮璀璨的小太阳,借着最后一丝日光逃脱天狗利齿,化作流光直坠而下,贯入他脑海。
炽白光芒淹没视野,磅礴热量驱散身上寒意,顿时白弈武浑身的红疹子、寒气消失,呼吸顺畅了不少。
光芒消散。
“这是哪?”
白奕武四周苍翠古木环绕,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古朴铜镜上。
铜镜面内浮现数千行,密密麻麻的楔形文字,海量信息灌入脑海。
儒释道三教语言混沌交杂,毫无次序阐释楔形字含义。
“淦!
仿佛有千万人在脑子里辩论,吵得不可开交,白奕武只觉再多听几句,脑子就要爆炸。
咬牙捂住额头煎熬许久。
终于三教阐、释讲解逐渐有了次序,镜面内的楔形文字,变得通俗易懂,声音如潮水退去。
其名——大千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