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城外,积雪茫茫。
一个七岁左右的小男孩趴在雪地里撕心裂肺地哭嚎着,嘴里不停地叫喊:“娘……娘!”
他时而痛苦地翻滚,时而用手护住肘部,艰难地向前爬去。
他看向天地的尽头,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恨意。那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不该有的恨意。
而此时,他的身后,有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
那男人手中拿着皮鞭,正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他痛得浑身颤抖,额头上直冒汗。
男人的另一只手里,还牢牢地擒住了另一个小男孩,仔细一看,那小男孩的容貌竟然和躺在雪地里的男孩非常相像,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分辨。
中年男子的身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看好戏似的看着这一幕。
突然,一袭小小的紫色身影从不远处的马车旁跑了过来,蹲下身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说着,便伸手去扶他起来,可是,她刚一触碰到他的手臂,他便痛苦地叫了起来,她吓得手一松,慌忙间脚下不稳,竟然摔倒在地。
“小姐!”车驾上传来一阵惊呼,车夫和管家们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冲到了近前。那马车正是曲文靖之前和若藜一起乘坐的车驾,后面还跟随着曲文靖携带家眷和运送货物的车队。
方才穿着紫衣的小女孩,若藜。
此时,李长安正小心翼翼地扶起若藜,检查她是否受伤。
若藜对李长安摇摇头,说:“先生,我没事,但是,他……”她看了看躺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小男孩,又恳求地看了一眼李长安。
李长安看了一眼小男孩,眼中闪过一抹怒意。
电光火石之间,他便抓住了小男孩的手臂,把小男孩揪了起来,口中骂道:“哪里来的野孩子,要是害我们家小姐受了伤,可要拿你的小命来抵!”
说着,他手上用力,只听咔擦一声,小男孩一声惨叫,李长安便一松手,小男孩又重新摔回了雪地里。
若藜惊得说不出话,着急道:“先生,你干什么!”
李长安冷哼一声:“丫头,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们不能管。”
若藜看到李长安欺负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十分生气,怒道:“先生刚才为什么伤害那个小男孩?”
李长安脸色阴沉,并不答话。
此时,先前鞭打小男孩的男子也眯起了双眼,盯着李长安看了一会儿,用警告的语气说:“阁下倒是有两下子,但是,我楚家处理家务事,阁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若藜听得云里雾里,李长安却拱手道:“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而已,李某并没有插手阁下家务事的意思,只是令郎惊扰了我家小姐,之前李某只当他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那男子盯了一眼李长安,又看了一眼倒雪地里的小男孩,对身边的两名家丁吩咐道:“把少爷带回去!”
那两名家丁受了命令,向小男孩走了过去,就要把他强行带走。
小男孩拼命地挣扎着:“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娘!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娘!娘……娘!”
然而,男孩毕竟还小,哪里敌得过两个做惯了家事的家丁?小男孩挣扎了几下,就被两个家丁架着拖走了。
那中年男子让下人带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便对着李长安等人一声冷哼,拉着旁边的妖娆女子,掉头就走。
若藜不解地看着小男孩被带走的方向,突然想到了什么,奇怪地问李长安:“先生,刚刚那个凶凶的叔叔为什么说你管了他们家的家事?你说那个男孩子是他的儿子,那他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丫头,有些事情你现在不懂,以后就会懂了。”李长安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刚刚我看那小男孩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痛得在地上打滚,你一碰他手臂他就咬牙大叫,就猜他可能是手上受了伤。我不方便插手别人的家事,所以借着故意呵斥他,给他检查,结果发现他手上脱了臼,就顺着手帮他把骨节给接上了。”
“先生,对不起,我误会你了。”若藜听得心里有些难过,也对李长安有一种愧疚的感觉,于是向李长安道歉,“那……你怎么知道那个男孩子是那个坏叔叔的儿子?那个坏叔叔害得他的手臂脱臼不说,竟然还用鞭子打他……”
李长安摸了摸若藜的头,微笑道:“直觉。”
若藜听得郁闷,这是哪门子的直觉?想到小男孩的遭遇,她只觉得一阵心惊,一个父亲,不是应该像自己的爹爹那样,疼惜、爱护自己孩子的吗?刚刚那个坏叔叔,根本就不像一个父亲,倒是更像一只野兽。
回过头,若藜看见曲文靖眉开眼笑地从商队的后方走上前来,便高兴地冲上去拽了拽父亲的衣角,一遍一遍地唤着“爹爹”。
曲文靖被若藜的举动乐得哈哈大笑。若藜拽着父亲的衣角询问他刚刚去了哪里,还把刚刚请李长安给小男孩接骨的事情也跟他说了一遍。
曲文靖仔细地听着,夸她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可不知为何,若藜觉得父亲在听说了小男孩的事情以后,脸色却突然变得特别严肃。
良久,曲文靖看着若藜,对她说:“若藜,爹爹刚刚让你在马车上好好待着,你为何乱跑?”
若藜就像做错了事被大人逮住一样,低头不语。
曲文靖拿她没办法,脸色又更严肃了几分:“你看,爹爹拿你没办法,但是刚刚爹爹有要紧事,请了李神医负责照顾你,他却让你乱跑,还差点受伤,爹爹可是要罚他的。”
若藜听爹爹说要惩罚李神医,一时着急:“爹爹!是若藜趁着先生不注意,偷偷跑下去的,不关先生的事!”
曲文靖嘿嘿一笑:“那也要罚!”
说笑间,招呼着车队进了昭阳城,并包下了昭阳城里最大的客栈,安顿好行人、车马和货物,接着让客栈里的小二给大家准备好酒食,女宾们则先到各自的客房里沐浴更衣,梳洗打扮。
曲文靖等人原本计划着在昭阳过夜,现在因为一场风雪,误了行程,破晓时分才到达昭阳城,早已人困马乏。
然而,曲文靖是个实实在在的商人,在一切安顿妥当,与家眷、下属们吃过酒食以后,便带上亲信和货物,去寻着当地的商户商谈订单去了。
在这之前,当然免不了带些各方特产、名品珍奇,去城防、巡抚处走动走动,与各路官老爷们打打招呼,谈谈家事。
曲文靖久经商场,圆滑世故,在买卖货物上有一套自己的路数,在昭阳城停留了一天,便交易了大量的名贵药材和皮草货物,除了各方打点,送礼花销,可以说是赚得盆满钵满。
第二天,当曲家的商队准备启程离开昭阳前往吴地的时候,竟然有不少与曲文靖相熟的商户老板前来送行,曲文靖一一应对,大家彼此客套,笑脸相迎。
曲家的商队货品齐全,走南闯北,加上曲文靖广交好友,各路客商常年的生意往来,各取所需,各自受益,大家可以说是一种密切的合作关系,有时虽然也相互竞争,实际上却利益相连。
热闹间,只听城门内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曲兄昨天才刚到昭阳城,今天就着急要走,为何不到府上坐坐?”
待那说话的男子走近,众人才看清楚,那人三十出头,正是昨天在城门外鞭打自己幼子的男人。
车帘内,若藜对着李长安嘟囔:“是昨天那个凶巴巴的坏叔叔。”
李长安微微一笑,小声地对她说:“丫头,一会儿不要乱说话,那个坏叔叔,不能得罪。”
若藜撇撇嘴,隔着车帘,对着那个“坏叔叔”声音传来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十分气闷。
她躲在帘子里,听着自己的父亲和那个“坏叔叔”的对话,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后来,她竟然悄悄撩起了车帘,向外面看去。
只见那个“坏叔叔”的身后,怯生生地站着个小小的身影,看那样貌身形竟然就是昨天在雪地里被眼前的“坏叔叔”毒打的小男孩,可是今天看着他,却觉得有些不同:昨天看到他,觉得他的眼中有一种仇恨和不甘心,被打得浑身颤抖,也不肯屈服,但眼前的这个男孩子,却给人一种胆怯和柔弱的感觉。
蓦地,她想起昨天看到那个“坏叔叔”的身边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孩子……她自言自语:“原来是他啊……”
言语间,竟有些许失望。
李长安一本正经地拿她打趣:“丫头,你想见昨天看到的小男孩,就让曲老爷带你去那个坏叔叔家做客。”
若藜却笑不出来:“我只是担心他的伤势。”
李长安宽慰她:“放心吧,虎毒不食子,那孩子小小年纪,整个人却透露着一股倔强,他爹脾气上来,给他吃点苦头,也是在所难免。”
那是吃点苦头吗?若藜心中不服,却也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