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冲霄行 >  第3章 扶灵而起

成国公思索片刻,答道:“崔老先生老成之见,便依先生所言。”随手挥退甲士亲兵,与崔少禹步入府门,看都不曾看一眼二夫人。

二夫人练气功夫到家,竟也如无事人一般向周围人行礼“今日感谢各位仗义执言。云涵这番有礼了”

众人回礼纷纷回礼。随后二夫人便也迈入府中。

此时,远处传来嘈杂尖细的声音,随后渐渐清晰。

“圣上有谕!圣上有谕!”

众人闻言又纷纷驻足在门外等候。

待马车驶至门前停下,身后白甲骑兵纷纷下马,一个太监跪倒在轿前,一白面无须臃肿的胖子拉开轿帘,先是扫视一圈宾客,随后手持橙黄色布绫,踩着跪倒的太监下轿,另一名小太监连忙上去搀扶。

他走到府门前,展开布绫,见周围均已跪伏在地,咳了咳嗓子:

“朕闻文冲溘然长逝,悲恸于怀。先失肱股之将,复丧其子,诚为朕之大不幸也。着入殡依国公之仪制操办。加封韦氏女为国夫人,赐黄金百两,庄园一座、绢、绵、丝、布、毡各百匹,以示恩恤。”

“臣妾接旨,跪谢皇恩!”二夫人起身接旨。

“请夫人节哀,陛下着杂家前来观礼。”

“请先生随我前来”。

胖太监听闻二夫人称自己先生颇为受用,于是更加客气,一路向朝廷诸公行礼,众人也赔着笑脸回礼。

“崔尚书您老也来了,杂家有礼了,咦,成国公何以披甲前来?”

崔少禹捻须微笑回应,成国公却是毫不买账,直接将脸扭过一边。

胖太监倒也没表现出什么,仍是笑眯眯地随着二夫人前往灵堂。

丧葬分为初终、招魂、发丧、护丧、奔丧、置灵座、治棺椁、沐浴、袭尸、饭含、明旌等步骤。目前正处于置灵座阶段(注:在死者下葬之前,暂时接受供奉的祭祀席位),众人踏入灵堂,灵堂中央是一副白布,白布凹凸下是少年轮廓。

成国公进来,见此情形,虎目顿时泛红,顿时扑身上前,众人阻拦不及,成国公已拉下白布,少年瘦弱且苍白的脸引入眼帘。

成国公双手紧握,身躯微微颤抖,强忍将白布扯下来检查一番的念头。遍布伤痕的手轻轻抚摸闫文冲的脸庞。

“小虫儿,我对不起你......老夫不过出征两载,再回来竟是天人两隔,老夫没用啊,老夫既护不住君屹,也护不住你.......”

“无论是谁,无论是谁!如果你是被陷害致死,老夫都要他血债血偿!”最后一句话成国公看向身后众人几乎是咆哮而出,须发怒张如戟,像极了准备复仇的老狮子,让人不寒而栗。

随后又看到一旁侍奉的阿良,铿锵一声拔剑而出,横在他脖颈上。

“可有隐情,给老夫如实报来!敢有隐瞒这就送你去见小虫儿!”

阿良见此情形吓得动弹不得,双腿不听使唤地打颤,直接瘫坐在地上。

“成平之!休得放肆!”二夫人已是怒极,也不顾平日仪态,指着他喝骂道:“若不是见你与君屹情同手足,我闫国公府岂容你三番五次这般放肆!”

“成国公记得我们的约定,到时候将这小厮一并带走即可,今日死者为大。”崔少禹不得不再次前来打圆场,这头老狮子只能来软的不能来硬的,一激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胖太监仍是笑眯眯的,也不说话,老神在在地看着。

其余众人神色各异,均在静待局势发展,就当目光均被成国公吸引之际,突然听到一声怒喝:“小贼大胆!”循声望去原来是胡管家指着一处呵斥道。

如果说目光也有分量,那么阿良此刻已经被压到无法喘息,见他在闫文冲尸身前手持银针高高举起,就要落下之际,胡管家扑身前来想要将他推开,奈何成国公见形势有变一脚踹开了他,只要有变化就是好事,事情已经不会变得更坏了。

阿良手中的银针终究是精准刺入了闫文冲的人中处。

半晌,全场鸦雀无声,都在静静看着。

闫文冲尸身却是毫无动静,阿良顿感惊惧交加,瞬时哭喊了出来:“少爷!少爷!你醒醒啊!少爷你别吓我啊!”

在场众人均死死盯着闫文冲,见闫文冲并无动静,神色各异。胡有福紧张到忘记爬起来,二夫人紧紧攒着手帕直至手指泛白都无直觉,此刻才微微松开,成国公悲痛之情再度袭来...

胡有福悄悄望向二夫人,二夫人微垂眼帘,随即胡有福强提一口中气,喊道:

“来人!将这侵害少爷尸身的狗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

府上家丁随即赶来,一左一右架住阿良往外拖,“公爷救我!少爷没死啊!公爷,少爷是.......呜”一名家丁一拳锤在阿良肚子上,疼的他蜷缩在一起。

成国公没有理会他,仍是死死盯着闫文冲。

“慢着!”成国公挥剑斜指向地面,两名亲兵小步疾奔前来,一左一右成犄角之势护住成国公。

众人被这一波三折的变故吊足了胃口,诸如大理寺少卿吕正源等人内心纷纷直呼:“不枉此行,实在不枉此行啊!”

顺着成国公的目光望去,竟是闫文冲的手指在微微颤动。两名家丁也呆呆愣在原地,阿良见状大喜,匆忙爬将过去,正想触碰闫文冲却被成国公挥剑制止。

先是手指,然后缓慢出现呼吸,再到四肢也出现了轻微抖动,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眼皮也缓缓耸动着。

直至此刻,整个厅堂悄无声息,连胖太监都离座站起来看着着不可思议的一幕。成国公仍是严阵以待,试图驱逐任何打扰这一过程的人。二夫人、胡管家及心腹家丁却是脸色苍白,二夫人手帕落地仍无直觉,胡管家靠墙站着不知所措...

“呼。”随着一口浊气排出,众目睽睽之下,闫文冲半拉的眼皮总算是完全睁开。

旋即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久经岁月雕刻,粗狂且须发霜白的脸,浑浊的眼睛俱已泛红。

“小虫子,你醒了?睡的可还好?”

随后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响彻全场。

刚醒来的闫文冲还在暗想道:“妈的,两次醒来都像是全麻手术后苏醒的感觉。”就被这阵狂笑打断了纷乱的思绪。又拼命回想起眼前这人是谁。

是了,眼前这人正是景国开国武将,五大国公之一,“恶鬼刀”成平之。同时也是父亲闫君屹的八拜之交,在这个世上剩下为数不多的真心对闫文冲好的人。

“小虫儿,小虫儿,莫不是傻了吧!”

记忆碎片伴随这句“小虫儿”接踵而至,幼时府中无忧的日子仿若重现。彼时成平之常来府中作客,最喜欢逗弄闫文冲,也是唯一一个称他小虫儿的人。闫文冲却不喜欢这个称呼,每次都与他斗气,常常被他抱在怀里扯他的胡须。

成平之每次出征或公差回来,总会带回来各地的特产小吃、新鲜玩意,将闫文冲逗哭,然后再送给他,喜欢看着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样子。幼时的闫文冲对这个成伯伯可谓是又恨又爱。

闫君屹也常携妻儿赴其宴、同其游,乃是莫逆之交的关系。据说成平之差点成为闫文冲的契父,也就是如今的干爹,是宋清怡考虑到影响极力阻止才作罢,但并未妨碍成平之喜欢他。

“成伯伯,好久不见。”闫文冲露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虚弱笑容。

成平之大喜,又用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好孩子,我来了你就不用怕了。”

眼神示意亲兵护住闫文冲,抽刀回鞘,旋即起身走向胖太监,抱拳行礼道:

“庞中官,我欲带走闫公子,可否?”

胖太监被他抽刀前来的动作惊吓到了,又见他行礼,才放平心态缓缓道:

“成国公有礼了,杂家不过是个阉人,此次仅是奉圣上谕前来观礼,可不敢做主,只要此间主人同意,并无不可。”

成国公又看向脸色苍白双目失神的二夫人,手握刀柄,颇有威胁之意地问道:

“韦云涵,你觉得呢?”

二夫人仍处于闫文冲死而复生带来的冲击之中,闻言回过神来死死盯着成平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同、意。冲儿此时身体虚弱,正需要静卧修养,岂能容你折腾?”

成平之大怒,呵斥道:“小虫子在你这里我绝不放心,我今天一定要带走他!”随即转身正欲抱起闫文冲。

二夫人道:“今日妾身无法抖落成国公的威风,但是身为本府主母,理当护住大公子,你要带走冲儿,那便杀了我,踏着我的尸体离开罢!”随后走向门口,手持匕首横在颈间。

成平之大怒,喝道:“你当老夫不敢。”说罢正欲踏前。

“成国公万万不可啊!”却是穆光与吕正缘一左一右跳了出来拉住成平之的胳膊。只是两名文人如何能拉住这位宿将。

正值此时,却听见闫文冲咳嗽了两声后说道:“成伯伯,就留我在这里吧,没事的。”

成平之哪怕是挂着两人也犹自前进的趋势终究是缓缓停下,转过身道:“也罢,我留几名亲兵照看你罢。”

说完示意一名军士向来到近前,附耳言语几句,这军士唱了一句喏后便迅速转身离开。

崔少禹、庞太监拍手称善,众人也随之纷纷笑着附和祝贺。

本是一场吊唁,却莫名见证了死而复生之奇景。真心前来吊唁的此刻喜笑颜开,大举操办这场丧事的人却是怎么也笑不起来。这人心呐,仿若隐藏在迷雾中的深渊,常常让这世间变得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