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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点苍白的阳光渐渐淡去,街上的灯渐渐亮起,李小惠站在街口,人流、车流、喇叭声、说笑声,嗡嗡的……手机在不停地响,全是美丽家作的家长,她一个也不想接,一个也没力气接。她茫然地望着这街道的乱景,一辆车在她身边停下来了,在招呼她,原来是林志强。他摇下窗户,说:李老师,你在等车?

李小惠艰难地笑了一下,点了下头。

林志强说:那上来吧。

李小惠拉来车门,坐上了车。

林志强说:李老师,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啊,怎么了?两口子闹矛盾?

李小惠憋住眼泪,低声说:没,没啊。

而喉间,像突然塞了个瓶塞。

林志强也没多说什么。一会儿就到了小区门口,美丽家作站了一些孩子和家长,急躁的家长骂骂咧咧的,几个孩子正在打打闹闹。见李小惠来了,孩子都安静下来了,有个家长说:李老师,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呢。

李小惠说:对不起。我没听到。

家长又说:没事,孩子就拜托您了,我……

李小惠说:对不起,因身体原因,美丽家作不搞培训了。你们交的费用我这两天退给您。

家长议论纷纷,有责怪的,有理解的。不一会儿也都散去了。

李小惠艰难地上楼,艰难地拧开门,家里没开灯,黑漆漆的。她走到卧室,卧室的灯也没开,她拧开灯,看到刘东明背靠在床靠上,双目空洞。

李小惠冷冷地说:说吧,你与她的事。

刘东明空了半晌,说:没什么好说的。

李小惠说:她结婚没有?

刘东明说:结婚了。

李小惠问:你们准备结婚?

刘东明说:没有的事。

李小惠问:那你们这是做什么?

刘东明说:无聊。

李小惠说:那我们离婚吧。

刘东明说:随你。

李小惠说:这婚姻是你破坏的,你走就行了。

刘东明沉默了。

沉默了许久,他说:我走?我这几年白奋斗了?

李小惠听了这句,血往上涌,一下子噎住了。她瑟瑟地抖着,窝在床上,像个无助的孩子。她开始控诉起刘东明来,她说起自己办培训班,说起自己省吃俭用……她一边哭着,一边骂着,嗓子都哑了。她整个人都虚脱了,刘东明凑过来,做势抱她,她像发疯的母兽样推开他,用那样大的劲,以致两眼一黑,就晕过去了。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了,床头有一杯牛奶,一杯开水,应该是刘东明准备的吧。杯子下圧着一张纸,是刘东明写的。她拿过来,手直抖,她真的没一点儿劲,拿张纸都觉得千斤重。

小惠:对不起。我是罪人,我伤害了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不离婚,但我真的很珍惜我们建立起来的家庭,只要你不离婚,以后,我什么都答应你,绝不再做蠢事。给我一次机会,好吧?

眼睛好胀,可能是昨天流了太多的泪。她不知怎么办才好,好像一点办法都没有。苦心经营的家庭,这个三室一厅,哪一寸不是她累死累活拼来的!他竟然,在她的房间里和别人……想到这儿,不争气的泪水又流下来了,止也止不住。苏南又打电话过来了,她犹豫着,不知接还是不接,毕竟是丢脸的事,能跟她说吗?她还是接了,还没等她说话,苏南就像放连珠炮似的:死家伙,怎么不接电话?身体还没好?

李小惠憋足气,说:我——

可她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一股气赌在喉处,眼泪又泛滥了,她尽力忍着,苏南还是听出来了,她说:说话,你哭什么,谁没病过,又不是什么大病。

李小惠哽咽着说:我痛,痛得太厉害了。你,帮我,请,请假。

说完就挂了。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是苏南打的。

李小惠呆在床头,脑袋很沉,宽大的穿衣镜就在床脚,抬头就可以看见自己,镜子里头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红肿着眼,苍白着整张脸……平日里,总觉得女人遇到这事,应该优雅从容,留下那对龌龊男女支离破碎。那是最潇洒的解决方法。可这等难堪的事,竟是这样猝不及防地摆在了自己的眼前,太突然太无征兆,彻底击垮了理智。

苏南发了信息:亲爱的,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苏南又发了信息:猪,回个信息。我担心!

……

李小惠犹豫着,要不要跟她说,要不要跟别人说,这事怎么说都好丢脸,可憋着又让人发狂。她头超痛,她打开电脑,想写日记来发泄。这是她惯常的发泄方法。

QQ自动登录了,陈墨发信息来了:李作家,身体好些了?

李小惠回了一句:好些了,谢谢关心。

陈墨马上回了一句:太瘦了,多吃点。

李小微发了个微笑。

眼泪却顺着脸流下来了。

陈墨说:好不容易病一回,好好养着,我忙去了。

李小惠没再说话,她什么都不想说,她打开文档,写了长长的一篇日记,写得筋疲力竭,心里稍稍轻松了点。手机信息又响了,本以为是苏南,却是林志强:小李老师,都好?

李小惠心怱地一疼,马上回了信息:不好。都不好。

林志强说:他?

李小惠说:是的,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撞见他和别的女人偷情!

她不知自己为何不管不顾地就说出来了。而且还是说给这样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更要命的是他是那样一个男人!但她说了,她觉得轻松。

林志强说:确实无聊,要玩去开房。你打算怎么办?

李小惠说:我不知怎么办,离婚吧。

林志强说:离婚不是上选。

李小惠说: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等了许久,林志强也没有回信息。李小惠有点失落,转念又想这男人与自己非亲非故,他能说两句暖心的已是意外了。她拿着手机,又想起他的话来,他说离婚不是上选,可什么是上选呢?她像鲁滨孙一样,拿出一张纸来,把离与不离的好处和坏处列出来。可手哪里拿得动笔,外面的太阳照进来,秋天的太阳怎么这么白,白得这么凄惨,她的眼睛干涩得一阵一阵地痛起来。

门铃响了,李小惠不想去开门,她谁也不想见。接着电话就响了,是苏南。电话一声一声地,响得格外。她把手机关了,门外苏南在踢门:猪,开门!快点。

李小惠拖着塞满了铅的腿,来到门前,她哆嗦着开了门。门外的冷风灌了进来,李小惠脚一软,跌在了苏南的身上,苏南的鞋跟险些被崴断。她一把扶着李小惠,骂道:早说了你,不要那么拼命,一个女人家,逞什么能,这下累出大病来了吧。活该了你。

李小惠哪里能说话,只管流眼泪,像流不尽样地往下流,她不知一个人到底能装多少泪水,到底要怎样流才能把这样重的痛苦流干净。

苏南把她搀到床边,放她躺下,叹了口气:唉,你真是个蠢女人!什么病?

见着李小惠只顾流泪,她又安慰说: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好,什么病不能治,你别哭成这样,我心里颤。我看你的病都是平时累出来的,人家男女半边天,你都撑了整片天了,你显能啊你,刘东明干什么吃的,他一个男人啊——

一听到刘东明三个字,李小惠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苏南吓坏了,她大概明白了李小惠并不是病入膏肓,而是和刘东明吵架了。她拿过拖把把地上的痰水拖了,又坐在床边:吵架了?那家伙早该骂了,你吵输了?哭成泪人儿了。

李小惠气往上噎,难过一波接一波地涌上胸口,那里胀得生痛,气息全堵在胸口了,她艰难地说:我,我撞见,刘,他,他跟别的女人……

她说不出那字,那个细眯眼杂乱着一头枯发的女人无限地在她眼前放大,她的眼珠子几乎睁破了。

苏南怔住了,她呆呆地坐在床沿,不知怎么说。她心里冒出一千句骂李小惠蠢的话,她不忍心说,眼前这个人都崩溃成碎片了,她怎么能再去踩几脚,何况她真是心痛她的这个傻朋友。她喃喃地说:我早说了你要待自己好点,我们女人要待自己好点,你懂吗?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平日里我就见他不成器,居然也有那混账女的看上他,那肯定不是个好货色,绝对是个下流胚子,饥不择食的淫荒荡妇……

苏南捡着最刻薄的话骂着,李小惠的泪还是不断,苏南说:哭,只晓得哭,这样的男人,让他净身出户吧。让那荡妇给他挣房子、挣车子去吧。对了,你有没有拍照片留证据。

李小惠摇着头,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子。窗帘是早一个月前她新换的,因为第一次装修时买的是粉色纱质的,透光,刘东明说睡着不舒服,李小惠便把它换了深棕色的,一拉上,白天就成了黑夜了。居然,它会成了他们偷情的好屏障。那深棕色,像魔鬼的瞳孔,全是邪恶。窗玻璃好久没擦了,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灰。那层灰就像蒙在了李小惠的眼睛上,磕得她的眼睛好胀,好痛。

苏南还在乱七八糟地无逻辑地骂着,虽然不顶用,但让李小惠的注意力分散了些,有一个平日里亲切的温暖的朋友在身边,多少是一份安慰。有时候,痛苦就是这样,让一个知心的人知道,就等于多一个人承担。苏南见她情绪好了点,就去厨房弄了点吃的,好说歹说劝李小惠吃,李小惠哪里吃得下,端着碗,就觉得那碗有千斤重。

苏南心疼地说:人家不懂得珍惜你,你还不懂得珍惜自己?吃,横竖得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找那蠢货算账。

算账?怎么算?李小惠吞着饭粒,无数个怎么办在脑海里翻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