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木屋弥漫着油灯昏黄的光晕,江笛抱膝坐在草席上,目光穿过蒸腾的雾气落在狼吞虎咽的老人身上。
老者褴褛的衣襟沾满油星,枯枝般的手指正与最后一块鸡腿较劲,咀嚼声混着酒壶碰撞的脆响在狭小空间里回荡。
“呛死你个老东西!”少年突然暴起,竹筷闪电般戳向对方喉间。
老人头也不抬,手腕翻转间酒碗已稳稳接住攻势,浑浊的瞳孔映着跃动的烛火:“北漠狼群都没你这般急躁。”
江笛悻悻收回竹筷,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陶碗时骤然凝固:“我的腌萝卜呢?”
话音未落,对面传来响亮的饱嗝,老人满足地拍着肚皮,指缝间还粘着半片萝卜缨。
“十五年前就该把你扔给胡杨林里的秃鹫!”少年咬牙切齿地收拾残局,木勺刮过陶碗发出刺耳声响,“三天两头翻墙进来偷食,丰掌柜还以为闹了黄大仙”
曹义倚着斑驳木墙,酒液顺着花白胡须滴落,在破毡毯上洇出深色痕迹。
“当年抱着襁褓里的你穿过黑风岭,饿得嚼骆驼刺充饥......”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脊背弯成弓形,指节泛白地攥着胸前某处。
江笛擦拭碗碟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油灯爆出个灯花,将墙上两道影子撕扯得忽长忽短。
少年转身时已换上戏谑神情:“少来这套!上回你说的是祁连山雪狼,再上次......”
“停停停!我想说的是想当年我的乞讨手法在众乞丐中可以说是一枝独秀,但我依然饿的不行,就是因为那才刚会走路的你。”
“嗯,我明白。”江笛点点头。
“行了,这事就过去了。你这几天忙啥呢?也不回来。”
此刻,正在收拾残羹的江笛身子一顿,随即十分警惕地看向四周,确定没人后才悄悄地来到老人面前,露出满脸喜色。
“老头,我捡到宝贝了!”他得意且小声地念道。
“哦?几两啊?”老人瞟了他那喜滋滋的脸,总感觉手有点痒。
“不是银子,是地图,全天下的地图!”
“行了,在哪捡的占卜书,就当成地图了,你真当是大白菜啊。”江笛刚一说完就被嗤笑了,毕竟是走过江湖的。
“真的是地图啊,我都把咱们兮木找出来了。”江笛见他否定自己,赶紧拿出“凭据”来,并把自己捡到的地图从怀里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你还真捡了一张纸,还找到咱们兮木,你……”曹义漫不经心的瞄了一眼,突然就闭上嘴,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这有些破烂的地图。
确实很破了,连封面名字的没有,但里面的内容曹义却看得明白,真的是地图,而且,太详细,太全面了。
曹义的脸色沉了下来,是他落伍了,外面已经有这么详细的地图了吗?不对,这种地图就算他当年也不曾听闻过,这上面将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川都标了出来。
“这么样,是地图吧?我就说没错,你看,咱们兮木应该在这儿?”江笛见他久久不言,不禁指着纸的一角问道。
“你在哪里捡到的?怎么捡的?”老人用那如枯枝般的手抚着那张大烂纸,他把头低了下去,羌笛看不见他的脸。
“是在昨天的时候,在后山的树林那里捡到的,刚巧是采药的时候碰到地上有这样一张地图。”江笛想了想,说道。
“你还给谁看过吗?”窗外忽起夜风,油灯猛地摇曳。江笛后颈寒毛倒竖,恍惚间似听见金戈相击之音。
待要细看,老人已将那皮纸收入怀中,动作快得仿佛方才的锋芒只是错觉。
“没有啊,我自己一个人琢磨,然后就拿来给你看了。这地图有问题?”江笛好奇的说。
“没问题,这确实是地图。”他摸着自己的胡子,慢悠悠的问道,仿佛根本不在意。
“行,还给我吧。”江笛脸上闪过一丝兴奋。
“我先给你拿着,不许告诉别人你捡到了地图。”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这是为什么?这地图很珍贵?”
“嗯,很珍贵,行了行了,今天不谈这个了,过两天我要出去一趟。”老人挥手打断了他。
“去哪啊?”
“这你就别管了,我走之后你要乖乖的帮丰老板干活,遇到事要学会隐忍,别动不动就想着跑到外边去,现在外边更乱,还有……”曹义喋喋不休的说着,非要把自己想到的事都说一遍才行。
话音被骤然推开的木门截断。月光如银练泻入屋内,少年逆光而立的身影单薄却笔直:“又要玩不告而别的把戏?”夜风卷着沙粒扑进室内,墙角的蛛网簌簌颤动。
老人也没有生气,只是嘱咐他下次记得带饭过来。
“你?没事吧?”平日里若是这样说话,这小老头会像说书人讲的话本里的恶人似的双目圆瞪,凶神恶煞的模样,绝不会是慈眉善目的长辈。可今日却一反常态,江笛却有些担心了,于是接着追问,“要去哪啊?”
“江梧”老人大大方方的说道,“就在北边的沧州,不远。”
江笛又问了几个问题,便推开那吱嘎作响的木门准备离开,“喂,小子,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江笛熟练地关上门,听见声音传来,无语的愣在原地,头顶飘着刚才的话,只感觉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眼中一亮,跑向了城西的一条街。
木屋内,曹义还在不停的喝着酒,一碗接着一碗,可眼中却没有几分醉意,反而清醒无比。半晌过后,悠悠道,“这臭小子又给我整出事来。”
酒楼内,帐房。
丰安道点着灯,灯光勉强照亮了眼前的账单,他提着笔记录着一天的收入,规划着明日的事宜。突的门外传来敲门声,老板有些惊异,这个时辰会有谁来呢?
正当老板发愣之时,门却被推开了,丰老板看到来人急忙站起身子拱手道:“曹前辈,您这是?”
“丰兄,我准备走了。”来人正是曹义,此时的他语气平淡,腰也挺得前所未有的直,使他看起来不像从前那么矮小了。
丰安道默然,心中虽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也不是这位前辈第一次跟他讲,但真到了这一刻也难免会伤感,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把这两位外来者当成了亲人。
至今他仍记得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在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之时,漆黑如幕的夜色中,就是这个人浑身带伤地闯入他家的后院里,把当时正冒着雨来救自己种在花盆里的鲜花的丰安道吓了个半死,特别是他的怀里还有一个未满月的婴儿。
“您跟他说了吗?”丰老板收回了思绪,想到羌笛忍不住问道。
“说了,但不是实话。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你帮我瞒他一阵子,就说我有传信回来。”
“这,恐怕瞒不了多久啊。那小子肯定会去找的,到那时怎么办?”丰老板欲言又止,没人比他更了解羌笛的性格。
“能拖就拖吧,实在不行再告诉他。”
“前辈,保重。”丰安道知道他要去哪但依旧忍不住说道,眼眶有些发红,干硬的喉咙一颤一颤的,极力抑制自己的情感。
“好了,你都这么煽情让那小子知道了还得了,走了。”看他这副模样,曹义竟咧嘴一笑,转身迈开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