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瓷片,对着灯光看了看。瓷片边缘有自然的老化痕迹,青花发色确实有些特别。
"老板,这个从哪里来的?"我用英语问。
老人摇摇头,说了几句缅语。陈伯翻译道:"他说是从一个乡下人手里收的,那人说是祖上传下来的。"
"多少钱?"老张问。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们以五十美元的价格买下了那片瓷片。走出店门,老邻居兴奋地说:"这可能是线索!缅甸本地不产这种瓷器,很可能是当年南明带过来的。"
晚上回到旅馆,我们三个挤在我的房间里研究那片瓷片。老邻居从行李箱里取出几本关于明代瓷器的专业书籍,对照着查看。
"看这里,"他指着瓷片底部的一道细微痕迹,"这是支钉痕,但形状和景德镇窑的不太一样。还有这青花,钴料似乎掺了别的矿物..."
老张打了个哈欠:"你们慢慢研究,我先睡了。明天不是还要去拍卖会吗?"
第二天一早,陈伯带我们去了拍卖会现场。那是在一家酒店的小会议厅里,参加者不到三十人,大多是本地收藏家和少数几个像我们这样的外国人。
拍卖品主要是缅甸本地的艺术品和古董,偶尔有几件中国文物。当一件青花小杯出现时,我们三个都坐直了身子。那杯子造型古朴,青花发色深沉,拍卖目录上标注是"18世纪中国出口瓷器"。
"不对,"老邻居小声说,"这绝对是明末的风格,可能是永历时期的!"
竞拍很激烈,价格很快超出了我们的预算。最后杯子被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以八千美元拍走。我注意到那人身边跟着两个彪形大汉,看起来不像普通收藏家。
"那是吴敏登,"陈伯低声告诉我们,"曼德勒最大的古董商,据说跟地下势力有联系。"
拍卖会结束后,我们沮丧地站在酒店门口。老张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白跑一趟。"
"不一定,"我说,"陈伯,你不是说要介绍我们认识一个掸族古董商吗?"
陈伯点点头:"对,他叫梭温,在昂山市场有个摊位。我们现在就可以去见他。"
昂山市场是仰光最大的集市,挤满了卖各种商品的摊位。梭温的摊位在市场深处,主要卖些旧钱币和小件古董。他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眼睛炯炯有神,会说简单的汉语。
"明朝的东西?"梭温听完陈伯的介绍后说,"我去年在曼德勒乡下收过一个瓷盘,花纹很特别,现在放在我曼德勒的店里。"
老邻居立刻来了精神:"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梭温想了想:"我明天就要回曼德勒,如果你们愿意,可以跟我一起坐火车去。"
我们三人交换了个眼神。我点点头:"好,我们跟你去曼德勒。"
当天晚上,我们在旅馆附近的茶馆商量计划。老张有些担心:"这个梭温可靠吗?会不会有诈?"
"陈伯介绍的人应该没问题,"我说,"而且曼德勒本来就是我们的下一站。那里是缅甸最后一个王朝的首都,当年永历皇帝也在那一带活动过,找到南明遗物的可能性更大。"
老邻居呷了一口缅甸奶茶:"那片瓷片我已经拍照发给我国内的几个专家朋友了,等他们回复。如果是真品,说明我们的方向没错。"
第二天,我们跟着梭温登上了前往曼德勒的火车。老式车厢里挤满了人,空气中混合着汗味、食物味和烟味。车窗外,缅甸的乡村风光缓缓掠过——金黄的稻田、棕榈树环绕的村庄、远处起伏的山峦。
火车晃晃悠悠地行驶着,梭温跟我们聊起了他的经历。他父亲是掸族,母亲是汉人后裔,从小听祖母讲明朝遗民的故事。
"我祖母说,我们寨子以前藏过明朝的官,"梭温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说,"后来清兵来了,他们躲进更深的山里,有些东西可能就埋在那里。"
老张听得入神:"具体在哪个位置?"
"说不准,"梭温摇头,"那些地方现在还有很多地雷,是当年内战留下的。没人敢随便进去。"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时,上来几个卖食物的小贩。梭温帮我们买了些缅甸特色的椰浆饭和茶叶沙拉。我们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当火车终于抵达曼德勒时,已是深夜。梭温带我们去了他朋友开的小旅馆安顿下来,约定明天一早去他的店里看那个瓷盘。
躺在旅馆坚硬的床上,我听着窗外曼德勒的夜声——偶尔经过的摩托车声、远处寺庙的钟声、不知名昆虫的鸣叫。老张的鼾声从隔壁床传来,而老邻居还在台灯下研究那片瓷片的照片。
曼德勒的清晨是从寺庙的钟声开始的。我站在旅馆狭窄的阳台上,看着金色的阳光慢慢爬上远处山丘上的佛塔。空气中飘着炊烟和茉莉花的味道,楼下街道上,几个小和尚赤着脚,捧着钵盂挨家挨户化缘。
老张从洗手间出来,脸上还挂着水珠:"这破旅馆,热水忽冷忽热的,差点没把我烫掉一层皮。"
"知足吧,"老邻居坐在床边擦拭他的眼镜,"九十年代我去乡下收货,半个月洗不上一次澡是常事。"
我看了看表:"梭温说九点来接我们,还有半小时。楼下有家茶摊,先去吃点东西?"
旅馆对面的茶摊支着几张矮桌,我们学着当地人的样子盘腿坐在塑料席子上。老板是个满脸笑容的缅甸大叔,不会说英语,但通过比划我们成功要了三杯奶茶和几根炸油条。
老张咬了一口油条,眼睛一亮:"嘿,这玩意儿跟咱们天津的差不多,就是甜了点。"
"南洋一带的华人小吃都这个味儿。"老邻居小口啜饮着奶茶,"不过这茶香是真不错,滇缅一带的茶叶向来..."
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街对面。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穿深蓝色衬衫的男人迅速转进了一条小巷。
"怎么了?"我问。
老邻居摇摇头:"可能是我多心了。从出旅馆就感觉有人跟着我们。"
老张立刻放下杯子,军人本色显露无疑:"要不要我去看看?"
"别打草惊蛇。"我压低声音,"咱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先看看情况再说。"
正说着,梭温骑着一辆旧摩托车出现在街角。他今天换了件干净的格子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睡得好吗?"梭温停好车走过来,汉语比昨天流利了些,"我店里刚到了一批新货,有个掸族姑娘帮我看着店,我们可以慢慢看那个瓷盘。"
我们跟着梭温穿过几条热闹的街道。曼德勒的老城区像个迷宫,殖民时期的欧式建筑与传统的缅甸木楼混杂在一起,街道上摩托车、自行车和行人交织成一片嘈杂而有序的流动。
梭温的店在市场边缘的一条小街上,门口挂着块写着缅文和中文"珍宝阁"的木头招牌。店里光线昏暗,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董和工艺品。一个穿着传统掸族筒裙的年轻姑娘正在整理柜台里的玉器。
"这是玛丹,"梭温介绍道,"我侄女,会说一点汉语。"
玛丹约莫二十出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右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她向我们行了个合十礼,用带着口音的汉语说:"你们好,欢迎。"
老张这个老兵居然有点脸红,笨拙地回了个礼。老邻居则直奔主题:"那个瓷盘在哪里?"
梭温从柜台底下取出一个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垫着红色绒布,放着一个直径约二十公分的青花瓷盘。盘子中心绘着山水楼阁图案,边缘是一圈缠枝莲纹,底部有双圈款,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老邻居立刻戴上手套和白口罩,从包里掏出放大镜和强光手电。他检查瓷盘的样子像个正在进行精密手术的医生。
"釉面温润,有自然老化痕迹..."老邻居喃喃自语,"青花发色沉稳,钴料有层次感...这山水画法确实是明末风格..."
我和老张屏息站在一旁,看着老邻居的专业表演。玛丹好奇地凑过来,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檀香味道。
"这盘子是我从曼德勒北面一个村寨收来的,"梭温说,"那家人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已经传了十几代。"
老邻居突然皱起眉头:"等等..."他把盘子倾斜对着光线,"这里有个问题。看这釉下气泡的分布,和典型景德镇窑的有点区别..."
"会不会是南明逃亡时在缅甸当地烧制的?"我问道。
"有可能,但..."老邻居又仔细看了看盘底的款识,"这'大明嘉靖年制'的款很奇怪。如果是永历年间的器物,怎么会用前朝的款?"
梭温的表情有些不安:"你们觉得...是假的?"
"不一定假,但来历需要考证。"老邻居放下放大镜,"我能拍几张照片吗?发回国内请专家看看。"
得到梭温同意后,老邻居从各个角度给瓷盘拍了照。我注意到玛丹一直盯着老邻居的动作,眼神中透着好奇和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这盘子你们卖多少钱?"老张直截了当地问。
梭温搓了搓手:"如果是真品,至少两万美元。但你们是陈伯的朋友,如果诚心要,可以先付些定金,等鉴定结果出来再谈。"
我刚要说话,店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带着两个随从走了进来。我立刻认出是拍卖会上那个拍走青花杯的吴敏登。
"梭温老板,"吴敏登用缅语说着,目光扫过我们三人,在瓷盘上停留了几秒,"听说你这里新到了一批货?"
玛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梭温脸上堆起笑容:"吴老板来得不巧,这批货已经有人预定了。"
吴敏登走近柜台,他的两个随从站在门口,像两尊门神。他看了看瓷盘,嘴角微微上扬:"有意思。明朝的?"
"仿品而已,不值钱。"梭温迅速合上木盒。
吴敏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用流利的汉语说:"几位是中国来的收藏家吧?我在曼德勒有几家古董店,如果对高古瓷感兴趣,欢迎来我店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