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耀阳侧了侧头,目光越过周达,落在孙佳悦身上,那冰冷的眼神瞬间融化成一汪春水。

天依然在下着雨。

他领着她下车。

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隔绝了周达探究的视线,也隔绝了那个属于沈国栋的、令人窒息的世界。

他撑开一把黑色的伞,几乎是本能的,将整个伞面都倾斜到了她的头顶。

雨丝细密,斜斜地打过来,瞬间就浸湿了他半边肩膀。

孙佳悦没有说话。

沈耀阳也没有。

两人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只听得见雨点敲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和他们两人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这段回家的路,很短,却又仿佛很长。

这样接近的站在他?边,佳悦忽然觉得有种奇怪的庒迫感。

“还好没让那个周达送我们回去,不然又得说车费八百了。”她尽量打着哈哈来缓解现在气氛的尴尬场面。

“走吧!”沈耀阳淡淡地说。

孙佳悦顺从地走着。

眼见雨水都打湿了他半个肩膀,她又凑近了些。

然后,就是此刻这片诡异的安静。

两人沿着空无一人的马路边,默默地并肩走着。

街灯的光亮被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映照出两个被拉得极长的、孤单的影子。

气氛僵持得像一块铁。

突然,一道刺眼的车灯划破夜色,一辆深色的轿车疯了一样飞驰而过。

车轮碾过路边的积水,激起一道喷泉般巨大的水花,劈头盖脸地朝着孙佳悦的方向砸过来!

电光石火间,孙佳悦只觉得手腕一紧。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猛地向后一拽。

下一秒,她整个人撞进一个坚实而温热的胸膛。

“哗啦——”

几乎有一整盆那么多的脏水,重重地降落在她刚才站过的位置上,溅湿了沈耀阳的半条裤腿。

而她,毫发无伤。

她被他紧紧地圈在怀里,鼻尖抵着他微湿的外套布料。

心脏漏跳了一拍,随即开始疯狂地擂鼓。

她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不是因为被撞得太猛,而是因为这个怀抱。

太近了。

他的怀抱好温暖,像一个坚固的堡垒,瞬间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风雨和寒意。

身上散发着一种……一种沁人心脾的味道。

不是八十年代常见的廉价皂角香,也不是汗味,而是一种很干净的、带着点雨后青草和淡淡薄荷的清洌气息。

是独属于沈耀阳的味道。

那一瞬,隐藏在视野中耀眼光晕下的面孔和眼眸,像是晕开了的毛边。

他的手臂还箍在她的腰上,结实有力。

她多想这一刻停在这里,那该多好啊。

沈耀阳轻轻地把她推开,不由分说地把她让到马路侧。

孙佳悦忽然觉得有种被呵护的感觉。

沈耀阳有时候也是一个温柔的人呢。

这个念头只在孙佳悦的脑海里闪了一下,就迅速被她掐灭了。

温柔?

她一定是脑子被雨淋坏了。

沈耀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透的裤腿和沾满泥点的鞋子。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把伞又往她那边推了推。

“你……”

孙佳悦刚想开口,让他别只顾着自己。

“走路不长眼睛?”

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语气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欠揍的调调。

仿佛刚才那个温暖的怀抱,那瞬间的柔情,都只是她的幻觉。

孙佳悦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很快,就到了孙佳悦家那个熟悉的巷口。

“到了,伞给你吧,快回去了,不然要感冒了。”她停下脚步笑了笑。

沈耀阳却像是没听见。

他依然举着伞,一言不发地陪她走到院子门口。

木门在雨夜里显得有些陈旧。

“进去吧。”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沉。

“沈耀阳。”她叫住了他,问出了一路上不敢问的问题。

她深吸了一口气,雨夜微凉的空气混着泥土的腥气,灌入肺里。

“早些时候。”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异常清晰,“你是不是恐慌症发作了?”

沈耀阳的身形僵了一下。

非常细微的,若不是孙佳悦一直死死地盯着他,根本无法察觉。

最后一个词,她问得极轻,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了沈耀阳的心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连雨点敲打在伞面上的声音,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没有回答。

良久。

久到孙佳悦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你懂的还挺多。”

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嘲弄,比这秋夜的雨还要凉上三分。

“这跟懂不懂没关系。”孙佳悦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屋檐下,将手里的伞完全推到他那边。

“沈耀阳,有病就得治。”

她的语气平静又笃定,像个不容置喙的医生,正在给不听话的病人下诊断书。

“治?”

沈耀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愉悦,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荒芜。

他猛地转过身,一步就逼到了她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只剩一拳。

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夹杂着雨后青草和薄荷的清洌气息,此刻却带着一股骇人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

“孙佳悦。”

他叫她的名字,一字一顿,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很了不起?”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濒临失控的野兽。

“插班考第一,赚了点钱,就以为自己什么都能管了?”

“连我的事,你都想插一脚?”

他的手猛地抬起,不是想象中的推搡,而是重重地撑在了她耳边的墙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

他居然化被动为主动。

孙佳悦被他圈在了身体和墙壁之间,一个狭小到令人窒息的空间。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颊上。

她没有退缩,反而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

“我没想管你。”

“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粗暴地打断她,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稠的痛苦。

“只是觉得我可怜?还是想拯救我?”

孙佳悦也恼了,他说话可以再气人一点吗?

真的想把他丢掉再也不管他好了。

本来想骂回去的孙佳悦此时感觉自己声音卡了痰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