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着身体,徒劳地想要保存住体内那一点点可怜的温暖。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前背后的无数伤口,带来几乎令人窒息般的痛楚。

无边的黑暗,再次将他笼罩。

他强迫自己保持着最后一抹清明。

不能死。

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更不能认下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一旦认了,便是坐实了太子所有的污蔑。

便是害了四皇子赵旭。

更是让那些因太子那所谓的神药而枉死的无辜百姓,永无昭雪之日。

牙关再次咬紧,用尽了身体里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对抗着身体的崩溃与精神的摧残。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下方的小窗被人粗鲁地推开。

一碗散发着馊臭味的食物,和一个盛着浑浊不堪的水的破碗,被重重地扔了进来。

陈进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那两样东西。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但他清楚,他需要保存体力。

他必须活下去。

他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挪动着身体,朝着那食物和水爬去。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像是要将他撕裂一般。

他强迫自己拿起那碗馊饭,努力地吞咽着。

哪怕刚刚咽下,便又控制不住地悉数吐了出来,也要再次尝试。

他默默地记下了狱卒换班的规律。

牢门外任何微弱的、异常的声响,都会让他下意识地竖起耳朵,警惕地分辨着。

他不会放弃。

绝不。

太子赵瑞想要用这种方式让他屈服,让他认罪,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陈进的骨头,远比他想象的要硬得多。

这笔账,他记下了。

他日若能脱困,定要百倍奉还!

东宫。

偏殿内的光线,比昨日更加晦暗了几分。

沉香木的烟气缭绕,却掩不住太子赵瑞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子暴戾与不耐。

他背着手,在铺着华贵波斯地毯的殿内来回踱步,明黄色的太子常服下摆,随着他烦躁的动作,扬起细微的褶皱。

福公公战战兢兢地跪伏在殿角,连头都不敢抬得太高。

殿下这几日的心情,真是越来越差了。

尤其是关于那个陈进的消息,简直就是一点即燃的火药。

赵瑞忽地停下脚步,眼中戾气翻涌,几乎要凝成实质。

这个陈进,骨头倒是比他想的要硬得多。

诏狱里那些手段,寻常人别说亲身领教,便是听上一听,也要吓得魂飞魄散。

可他,居然还在硬撑。

好,很好。

赵瑞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至极的冷笑。

他倒要看看,人的意志,究竟能与酷刑抗衡到几时。

“废物!”

他低吼一声,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一群废物!连个文弱太医都撬不开他的嘴!”

赵瑞倏地转身,抓起案几上那尊平日里最爱把玩的羊脂白玉貔貅,狠狠掼在地上。

“啪——”

玉碎的声音,清脆而刺耳,在空旷的殿内激起一片回响。

那温润的玉石,瞬间四分五裂,碎片迸溅得到处都是。

福公公吓得浑身一抖,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给孤加大力度!”

赵瑞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寒意森森。

“拶指,烙铁,所有能用的刑具,都给孤用上!”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面容微微扭曲。

“孤就不信,他的骨头,当真比诏狱里的刑具还要硬!”

他不信,在无休无止的酷刑之下,陈进还能守口如瓶。

只要陈进一松口,只要供状上出现了老四的名字,他就能彻底将那个虚伪的四弟,踩入万劫不复的泥沼之中。

“三日之内!”

赵瑞伸出三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

“孤要看到他的供状上面,必须清清楚楚地写着老四的名字!”

福公公的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他颤颤巍巍地叩首。

“奴、奴才遵旨,奴才遵旨。”

他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偏殿,脚步踉跄。

四皇子府。

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赵旭一袭素色锦袍,静立窗前,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素来温润的眼眸,此刻却凝聚着化不开的忧虑。

窗外,细雨蒙蒙,如同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暗之中。

那雨丝,冰冷而缠绵,正如他此刻的心绪。

陈进被太子投入诏狱,正遭受非人酷刑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狠狠砸进了他本就波澜不惊的心湖,激起千层涟漪。

他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蜷曲,骨节微微泛白。

太子当真是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

这分明是要将陈进往死里逼,要用最残酷的方式,撬开他的嘴,逼他吐出所谓的“罪证”,好一举将自己也拖下水。

陈进刚正不阿,医者仁心,更是父皇钦点的太医院院判。

他为了救治疫病百姓,不眠不休,呕心沥血,何罪之有?

如今却因触怒了太子,便要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若非自己当日力主关闭太子药棚,揭露那神药的真相,陈进又岂会成为太子眼中的钉,肉中刺?

这桩桩件件,说到底,皆因他而起。

他不能坐视不理,更不能让忠臣蒙冤,良善受屈。

身后,极轻的脚步声响起。

一名身着青衣的心腹,垂首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凝重与为难。

“殿下。”

“诏狱那边,太子的人看得极紧,如同铁桶一般。”

“我们的人,试了几次,都很难靠近。”

“莫说送药进去,便是想打探些许消息,也是难如登天。”

赵旭缓缓转过身,清雅的面容上,已不见平日的温和谦逊,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寒潭一般,幽深而尖锐。

难,也要想办法。

陈进不仅仅是他扳倒太子谎言的关键人证,更是一位忠心为国、医术高超的难得人才。

他若是在诏狱之中出了任何差池,真相便会永远被掩埋。

太子便会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届时,这大周的天下,还不知要被他搅弄成何等模样。

那些因神药而枉死的无辜百姓,他们的冤屈,又该向谁去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