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

怒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情更糟。

眼下,绝不能贸然冲出去,指斥太子的药方有问题。

那样做,非但不能阻止悲剧,反而会立刻在城中引起巨大的恐慌。

百姓们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一旦被浇灭,转而陷入更大的绝望,其后果不堪设想。

届时,太子一党定会反咬一口,污蔑他们居心叵测,动摇民心。

那样的局面,对他,对陈进,对所有真正想为百姓做事的人,都将是灭顶之灾。

赵旭重新睁开眼,眸中已恢复了几分清明与决断。

他看向陈进,声音沉稳下来。

“陈院判,你立刻返回城西疫所。”

“挑选你信得过的人手,带上你研制的解药,暗中观察那些服用了太子药方的病患。”

“一旦发现有不对的,立刻施以援手,尽力挽救。”

“切记,此事必须隐秘,万不可打草惊蛇,更不能引起百姓的怀疑。”

赵旭的目光深邃,带着一抹冷冽。

“至于药棚那边……”

他冷笑一声。

“本王自有安排。”

他不会让太子如此轻易得逞。

陈进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赵旭的意图。

殿下这是要双管齐下。

他负责救人,稳住局面,殿下则要从源头上,给太子的神药制造些麻烦。

“微臣遵命!”

陈进再次躬身。

他知道,这又是一场硬仗。

他必须与时间赛跑,与那虎狼之药抢夺生命。

他不再耽搁,快步退出了书房。

走到四皇子府外,街面上已然是另一番景象。

方才来时还算清净的街道,此刻已是人声鼎沸。

一张张黄色的告示,歪歪斜斜地贴满了街巷两侧的墙壁,甚至连一些铺面的门板上都未能幸免。

“东宫神方,普济众生!”

“太子仁德,天降甘霖!”

“霍乱解药已成,立止吐泻,分文不取!”

醒目的大字,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更有官差手持铜锣,一边用力敲击,一边声嘶力竭地高喊着。

“太子殿下有令!神药普施,万民同济!凡染疫者,皆可前往各处药棚领药!药到病除!药到病除啊!”

那锣声和喊声,像是一把把重锤,敲在陈进的心上。

不远处,朱雀大街方向,更是人头攒动,喧嚣震天。

陈进不由自主地朝着人群涌动的方向走去。

他想亲眼看看,太子那所谓的神药,究竟是如何救治百姓的。

临时搭建的药棚前,队伍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

无数张焦黄、憔悴、带着病容的面孔,此刻都因为那虚无缥缈的希望而透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能挤在队伍前列的,大多是些青壮男子,他们体格尚算健壮,此刻却也因连日的病痛折磨而显得有些虚浮。

他们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容器,焦急地伸长了脖子,唯恐落于人后。

药棚内,东宫的侍卫们正手忙脚乱地分发着药汤。

那药汁盛放在大木桶中,颜色深褐,散发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苦涩气味。

有抢到药的汉子,顾不得烫嘴,也顾不得那难闻的气味,捏着鼻子便将一碗药汁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药液入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直冲喉头,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

他强忍着那股剧烈的呕吐**,额上青筋暴起。

片刻之后,那翻江倒海的腹痛,在木香、槟榔、厚朴等猛烈行气药的冲击下,竟真的奇迹般地开始减轻。

而那原本狂泻不止的势头,也被超大剂量的葛根强行刹住。

那汉子扶着墙壁,慢慢直起身子,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尽的蜡黄。

他抹了一把嘴角残留的药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神了!真神了!”

“不吐了,肚子、肚子也不那么拧着疼了!”

他骤然转向药棚后方那高高在上、接受万民朝拜的太子身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子爷!您真是活菩萨降世啊!”

这一声呼喊,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一点火星。

周围的人群瞬间沸腾了。

“真的不疼了?”

“太子殿下的药果然是神药!”

“快!快给我一碗!”

附和声、催促声、感恩戴德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更多的人潮水般涌向那简陋的分药点,生怕错过了这救命的甘霖似的。

陈进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癫狂的一幕。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太子的药,确实能暂时压制住症状。

用猛药峻剂,强行止吐止泻,对于那些体质尚可的青壮年来说,或许能凭着自身的元气扛过一劫。

但这种压制,是以透支身体本元为代价的。

那些药力,如同虎狼,粗暴地践踏着本已虚弱的脏腑。

一旦药力过去,或是患者本身的元气不足以支撑这种粗暴的治疗,其后果……

陈进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太子这哪里是在救人,这分明是在用无数百姓的性命,进行一场豪赌。

而那些被蒙在鼓里的百姓,还在为这饮鸩止渴的神药而顶礼膜拜。

何其可悲,何其荒唐。

他微微摇头,转身离开了这片喧嚣之地,朝着城西疫所的方向快步行去。

城西疫所内,依旧是一片愁云惨雾。

一些先前服用了太子神药的青壮男子,此刻确实精神了些,吐泻的症状也明显减轻。

他们大多面露喜色,对太子的药效深信不疑,只当自己是底子好,恢复得快。

然而,那些本就体弱的老人、妇人,以及年幼的孩童,情况却不容乐观。

不少人服药后,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出现了神情萎靡、冷汗不止、四肢冰凉的危象。

家属们焦急万分,却也只当是亲人体质太差,药石罔效,并未对那神药本身产生怀疑。

秦淮正满头大汗地穿梭在临时搭建的病棚之间,试图安抚那些情绪激动或陷入绝望的家属。

他一眼瞥见陈进的身影,连忙快步迎了上来。

“陈大哥!”

他声音嘶哑,眼中布满了血丝。

“您可算来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的神药声势浩大,可疫所里这些老弱病患的情况,却让他心焦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