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安家那扇厚重的雕花铁门之后,门扉合拢的轻响在午后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任无锋脸上的温柔笑意如同被瞬间抽离,在铁门彻底闭合的刹那,便已冻结、褪色,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沉静。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栋在梧桐浓荫下沉默矗立的恢弘城堡,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停在路边的劳斯莱斯幻影。
车门无声向上旋开,任无锋弯腰坐进后排。
真皮座椅的柔软包裹感与顶级檀木香氛的沉静气息扑面而来。
车门无声关闭,将愚园路的阳光、微风与那一丝残留的温情彻底隔绝在外。
车厢内光线略显幽暗,空调系统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
驾驶座上,寒露小心翼翼地转过头,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目睹少主与安小姐甜蜜互动时那点花痴般的傻笑。
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在对上后视镜中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眸时,瞬间僵住,如同被冰水浇透。
任无锋没有看她。
任氏第一继承人的目光落在车窗外的梧桐树影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地,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车厢里:
“安家祖母过寿的消息——”
任无锋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道,“你们十二节气,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我?”
寒露的心猛地一沉,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巨头任氏的少族长缓缓转过头,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精准地落在寒露瞬间绷紧的脸上。
他的目光里没有暴怒,只有一种更令人心悸的、纯粹的审视与质问。
“就算之前没告诉我——”
上位者的声音依旧平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不满,道,“在我过来的路上,为什么也没有人,哪怕提一句?”
任无锋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倾轧过去,道:“你们知不知道?
这种时候,我无邀而来,还是空手而来,在安家眼里——
会显得多失礼?
嗯?”
这番话,虽然是对着寒露说的,但任无锋很清楚,通过寒露别在耳廓上那个微型通讯器,此刻每一个“十二节气”的成员,都能清晰地听到他的每一个字,感受到他话语里那不容错辨的寒意。
这质问,是面向整个团队的。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寒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上来。
寒露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她们的主要职责是护卫少主安全,这种世家交往的礼仪细节并非她们的首要关注点……
然而,在任无锋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任无锋自然明白她们的职责边界。
护卫疏忽了这种“管家行政”类事务的敏感性,情有可原。
但任无锋绝不想惯着这种毛病。
既然“十二节气”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跟着他,成为他手中的刀与盾,甚至是他意志的延伸——
那么她们就必须跳出纯粹的武力思维,拥有更全面的格局和更敏锐的触觉。
世家之间的交往,一个看似微小的疏忽,就可能被解读出无数深意,演变成影响深远的失分项。
因此,任无锋此刻表现出的不满,并非完全源于情绪,更是一种刻意的、必要的敲打。
这是御下的手段。
何况,在这件事情上,“十二节气”的失误是客观存在的,无可辩驳。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可以只是年轻人谈情说爱时的一次小尴尬,但若被有心人放大解读——
也完全可以上升到另一个层面:
巨头任氏的少族长,在魔都安家祖母寿辰这样重要的日子,不请自来,两手空空,举止轻佻(指门口那幕),这是何等的傲慢与失礼?
这是否代表着任氏对安家的轻视?
魔都安家虽远不及任氏这般的庞然大物,但也是魔都根基深厚的名门,自有其不容践踏的颜面。
当然,任无锋心念电转间也意识到,安家知道他真实身份并知道他与安然有牵扯的人,恐怕极少。
很可能,只有安然的父母和安家的实际掌权人知道。
否则刚才那位安然五叔见到他时,绝不会显得那么平静,甚至还带着长辈对晚辈那种天然的、略带俯视感的审视和平静微笑。
若知道他是任氏少族长,安然五叔那眼神里哪怕没有敬畏或惶恐,至少也该有惊疑和慎重,绝不该如此托大
要知道,巨头任氏和魔都安家,那差距虽然不是大象和蚂蚁那么夸张,但是说是大象和兔子也不会有任何人表示异议。
这甚至还算了高评了魔都安家。
这也说明安然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
在南市与他相遇的事情,安然并未向家族透露,这让任无锋心中对安然也多了份赞许。
……
寒露被任无锋的质问钉在原地。
寒露方才还沉浸在“少主今天坐我车,明天可能就会上我床”的粉色幻想中,而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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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瞬间破碎得无影无踪。
寒露俏脸紧绷,眉毛紧紧蹙在一起,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微的冷汗。
车厢里死寂了足足三秒钟。
这三秒对于寒露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最终,寒露深吸一口气——
她猛地低下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诚恳,代表整个团队认错,道:
“少主,属下们有错!
是属下们疏忽大意,考虑不周!
请少主责罚!”
她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任无锋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低垂的头顶,平静而沉重如山岳。
任氏第一继承人沉默着,让那份无形的压力在车厢里持续发酵,让每一个通过耳麦听到的“节气”成员都感受到这份沉重。
过了好几秒,任无锋才再次开口。
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雷霆更令人凌然,道:
“责罚?记住这次的教训。下次——”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下,道,“再犯类似的低级失误,你们‘十二节气’,自动去长老会申请调职吧。
我这里,不需要只会武力之人。
毕竟——”
任无锋笑了笑,阐述着十二节气无法反驳的事实道:“你们加起来都不够我一只手打的。”
“调职”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寒露心上,也通过电波砸在每一个“节气”成员的心头。
这意味着被少族长嫌弃!
意味着失败与耻辱!
寒露和其余十二节气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无比坚定,道:“是!
属下们明白!
绝无下次!”
任无锋又审视了她几秒,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确认这份认错的份量。
终于,任氏少族长微微颔首,算是暂时揭过。
“十五分钟内——
他竖起一根手指,吩咐道,“把安家祖母的详细生平、喜好、忌讳,
以及安家其他主要成员的姓名、职务、关系图谱、性格特点、关键事迹和隐秘情报,
整理成清晰的资料概要,发到我手机上。”
“是!”
寒露立刻应道。
“另外,”
任无锋继续道,语速平稳,“把家族目前在魔都所有库藏、或能通过紧急渠道在半小时内完成合法交割的、适合作为长辈寿礼的艺术品清单列给我。”
他略一沉吟,觉得这样吩咐的话这个清单就过长了,补充了关键限制,道:“价值范围,控制在一千万到五千万之间。”
“明白!” 寒露再次应声。
耳麦那头,早已被惊醒、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十二节气”成员,如同精密的齿轮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一切都在无声的通讯电波中高效推进。
“现在——”
任无锋的目光扫过车窗外安家那依旧气派的大门,对寒露吩咐道,“把车开到附近,找个不在安家视线范围内的安静地方停下。
等东西。”
“是,少主!”
寒露立刻启动引擎。
劳斯莱斯幻影如同一条滑腻的黑色大鱼,无声地驶离了愚园路这最显赫的路段,拐入旁边一条绿树掩映、行人稀少的支路,在一处僻静的围墙阴影下稳稳停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一分一秒流逝。
车厢内只剩下空调微弱的送风声和寒露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她透过后视镜,能看到少主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指节在真皮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发出极其细微的“嗒、嗒”声……
十分钟。
任无锋放在扶手上的手机屏幕无声亮起。
一份格式精炼、条目清晰的电子清单传送到位。
与此同时,十二节气的队长霜降已经躬身低首站在任无锋这边的车窗外。
任无锋感应到了霜降的气息。
他睁开眼,看了看霜降,又看了看手机屏幕,点开了文件。
屏幕上瞬间罗列出数十件珍品:明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清乾隆御制珐琅彩西洋人物鼻烟壶、宋代建窑曜变天目盏(残片精修)、近代名家张大千泼墨山水、齐白石工笔草虫册页……
每一件都标注着精确的估值、尺寸、出处、保存状态以及最快交割时间。
任无锋的目光如同扫描仪,飞速掠过。
几乎同时,第十二分钟,另一份加密文件送达——关于安家祖母及核心成员的详尽情报。
任无锋迅速点开,目光锁定在关键信息上:安老夫人,闺名林婉清,出身江南书香门第,一生酷爱瓷器,尤喜清代官窑粉彩之精巧雅致,情有独钟……
其长子(安然大伯)安致远,神州文化部副部长,性格沉稳持重,端方君子,善书画;
次子(安然父亲)安致道,魔都某大型文旅企业掌舵人,有古文人儒雅风流之风,好奕,好锻,善饮,善鼓瑟吹笙;
三子……
五子(安然五叔)安致宁,苏城副市长,分管文教事务,文化界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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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二房独女,深得父母和祖母宠爱……
信息在脑中瞬间整合。
结合情报显示的喜好,任无锋的目光重新落回礼品清单。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最终停留在一行字上:
“清雍正 粉彩过枝「福寿双全」八桃五蝠大盘《大清雍正年制》款
尺寸:D50.5 cm
描述:胎质坚致细腻,釉面莹润如玉。盘心及外壁以粉彩绘过枝桃树,枝干虬劲,八颗硕大饱满的寿桃嫣红娇艳,缀于绿叶之间。五只姿态各异的红色蝙蝠(“蝠”谐音“福”)穿梭飞舞于桃枝内外,寓意“福寿双全”、“洪福齐天”。布局疏密有致,设色明丽典雅,画工精细绝伦,为雍正官窑粉彩巅峰之作。底部青花双圈内书“大清雍正年制”六字双行楷书款,字体工整俊秀。
估值:RMB 45,000,000
状态: 品相完美,传承有序(附历次着录及拍卖记录)。位于魔都西岸艺术保税库,可立即办理交割。
交割时限:<25分钟”
……
4500万——
任无锋手指轻敲了敲了真皮座椅。
嗯,感觉这个价格挺合适的。
并非任无锋送不起或舍不得送更贵重的礼物。
只是魔都安家诗书传家,自诩清流,过于豪奢的馈赠反而可能引起反感,显得俗气甚至带有压迫感,对方很可能婉拒。
而低于一千万的礼物——
无论是任无锋作为安然男朋友首次正式拜见祖母的诚意,还是他作为任氏少族长身份所代表的礼数规格,都显得太过轻慢,拿不出手。
价值一两千万的物件本是最优选。
然而,任无锋的脑海中清晰地回放出十几分钟前——
在安家大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将安然热烈拥吻宣示主权,以及最后索要“告别拥抱”的那一幕幕……
那份狂放与热情,在安家这等诗书世家眼中,恐怕确实是“失仪”与“轻佻”。
这份价值4500万的“福寿双全”大盘,不仅是一份寿礼,更是一份无声的、郑重的“赔罪”。
它以最符合安老夫人审美的方式,表达着对寿星的敬意,也含蓄地传递着任氏对安家的尊重,足以抵消他之前的“冒失”……
这么想着,任无锋很快就下决定。
任无锋摁下按钮,后排的车窗无声降下。
车窗外,霜降微微躬身着,姿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恭谨,甚至带着一丝请罪的沉重。
任无锋将自己的手机界面展示给霜降看。
霜降仔细看了两眼,就又低下头。
“安排人,把这件福寿双全大盘送来。
以最快速度,确保交割合法合规,包装务必顶级考究。”
任无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道,“然后,你亲自送到安家老宅。”
”霜降俯首低眉应是,并恭恭敬敬询问道:“贺贴上写什么?
用什么名头或落款?”
任无锋微眯起眼,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他略作沉吟,缓缓开口,字斟句酌,道:“就写——
‘任氏无锋,为友安然祖母贺:
愿福寿双全,愿安家长盛。’”
这短短两行字,内涵极深。
“为友安然”——既点明了他与安然的关系(是“友”,至于何种友,留白让人遐想),又巧妙避开了过于直白的“男友”身份,给安家和他自己留足了体面回旋的空间。
“福寿双全”紧扣礼品和今日寿宴主题,吉祥应景。
“愿安家长盛”——表面是寻常祝福,但结合他“任氏无锋,为友安然祖母贺”的名义,这简单的祝福便瞬间有了耐人寻味处。
毕竟,如果安家孙女是任氏少族长的女朋友的话,安家想不长盛好像也挺难的……
这其中蕴含的言外之意,任无锋相信魔都安家这些舞文弄墨多年的族人们肯定能够明白的。
若在平时,心思玲珑的霜降或许会在心底暗暗喝彩少主的机锋,甚至八卦一下这个“友”字的暧昧。
但此刻,巨大的失误带来的压力让霜降脑中一片清明,只剩下绝对的执行意志。
霜降只是低眉,无比恭敬地应道:“属下遵命。”
然后,她保持着躬身姿态,一步步缓缓后退,直到退出足够距离,才转身离开。
车内再次恢复安静。
寒露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少主依旧沉静的侧脸,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怯意问道:“少主……
我们现在,去哪?”
任无锋闻言,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寒露紧绷的侧脸上。
“我们啊——”
任无锋声音平静,道,“回到刚刚停车的位置。
就在安家老宅门口,靠边停。”
寒露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去?
刚刚才离开,现在为什么又回去?
任无锋没有解释,他忽然,极轻地笑了笑。
那笑容不再是面对安然时的温柔,也不是方才质问时的冰冷,而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笃定与从容,仿佛智珠在握,一切尽在掌控。
“等贺礼送到后。
如果半小时内,安家没有人出来邀请我进去……
那么,我们就离开,去魔都明家。”
他指的是明茹玉的家族。
寒露一时间还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操作。
却看到少族长的唇角勾起一个近乎妖异的弧度,眼底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
“如果安家邀请我进门的话,
那么从安家出来后——”
“帝王凯撒”笑容邪魅狂狷,如妖似魔,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低沉与兴奋,道:“我们依然要去魔都明家。
而且,
是立刻去。
准备好一份大礼去!”
寒露目瞪口呆,难以理解。
那不是要火星撞地球了?!
然后几秒后她福至心灵,突然就想明白了少族长想干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寒露忍不住头皮发麻不寒而栗,同时却又莫名地热血沸腾,对少族长涌起了无法抑制、有如滔滔江水般的崇拜之情。
少族长!
你真是我的偶像!
你真的好渣好勇好狡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