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秋阳主宰着天空。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宽阔的江面上,将粼粼波涛熔炼成一片跳跃的、刺眼的碎金,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江风依旧带着凉意,却吹不散这秋日午后特有的、带着一丝慵懒倦意的燥热。
水鸟贴着金光闪闪的江面掠过,留下一串清亮的鸣叫。
任无锋向前走了几步,在临江的白色石栏杆前停下。
他微微侧身,半边肩膀倚靠在冰凉的石栏上,侧头看向关念。
任无锋俊朗的脸庞上,只剩下一种近乎死水般的平静。
阳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却映不出丝毫暖意。
“我不想杀你。”
任无锋的声音不高,清晰地穿透江风,神情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道,“所以,我只能选择相信你。”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会守住秘密的。”
这句话,如同赦免的福音。
关念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再抬起头时,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上,已经重新绽放出一种明媚的、混杂着巨大欢喜的光彩,如同阴霾散尽后骤然露脸的太阳。
他果然不是真正那么冷酷无情的人!
女孩在心里确认着,不觉欢喜。
“我会的!”
关念急切地、用力地点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道,“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死都不会!”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眼神无比郑重地锁住任无锋,道:“就算是伊人……
我也绝对不会在她面前提半个字!我保证!”
任无锋倚着栏杆,安静审视着她。
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落在女孩脸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
泪痕拭去后,那双含情的桃花眼更显妩媚,眼角的泪痣点缀着淡淡的忧郁,混合着此刻雀跃着的明媚欢喜——
构成了一种惊心动魄、极具侵略性的美丽。
任无锋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几秒,心底深处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张很好看的脸。
然而,男人嘴唇轻启,吐出的言语却冷静得近乎残酷:“所以,我们之间……”
任无锋目光移向远处波光刺眼的江面,道,“不会有什么‘事关生死’的亲密关系。”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落下,道:“我们现在唯一的关系……
正如你刚才所说,我是秋伊人的男朋友,而你,是秋伊人的同学、舍友,以及她口中的‘好姐妹’。”
任无锋微微侧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女孩瞬间黯淡了几分的脸上,语气平淡无波,道,“如此而已。”
那刚刚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火苗,被这盆冰水兜头浇下,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迅速萎靡下去。
关念脸上的明媚欢喜如同退潮般消失,眼中的光芒也肉眼可见地黯淡了。
任无锋像是完全没有捕捉到她情绪的巨大落差。
他保持着倚栏的姿势,看着女孩,声音依旧平稳,陈述道:“我不会否认,我是喜欢你的。”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
关念一愣,黯淡的眼眸瞬间被点亮,难以置信地望向男人。
巨大的喜悦像烟花一样在女孩的心口炸开!
心花怒放!
受宠若惊!
所有的委屈、痛苦、绝望,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不可思议的补偿。
他承认了!
他亲口说喜欢我!
任无锋倚栏望江,声音平淡,陈述道:“否则NOWA那么多人选,我干嘛要选你?
要知道,你的要价是那批女孩里最高的。
你这张脸,让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后来也会偶尔想起。
这确实一张很迷人、很让人难忘的脸呢!
你也是个很聪明、很固执、很倔强的女孩。”
任无锋的声调很平淡。
然而每一个字,都像蜜糖,丝丝缕缕地渗入关念干涸的心田,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甜蜜。
她看着他,巨大的欢喜充盈着女孩的胸腔。
然而,任无锋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因他一句“喜欢”而焕发出的夺目光彩,心底却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用同样平淡的语调,讲出了无比冷漠伤人的话,道:“只是——
你已经不是处女了,
你对我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雷霆,毫无预兆地劈在关念的头顶。
她脸上所有的欢喜、所有的光彩,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沙堡,轰然崩塌。
血色瞬间从女孩的脸上褪得一干二净。
心,从刚才被捧上云端的天堂,瞬间被狠狠掼入冰冷刺骨的地狱深处。
关念死死咬住了下唇,力道之大,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那声濒死的呜咽。
阳光依旧炽烈,关念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
任无锋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身体,心底掠过几许不忍。
他并非铁石心肠。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让关念继续沉溺在这段注定绝望的感情里,对她而言,是比此刻的羞辱更深的伤害。
何况——
秋伊人已经很明确暗示过了,她的底线是:任无锋不要跟她熟识的女性朋友发生超友谊关系,或者是把她当替身。
秋伊人这个底线的另外一层含义是:她可以接受任无锋有其他女朋友,只要这些女朋友不要接入到秋伊人的生活里。
也就是说,秋伊人愿意做自欺欺人的鸵鸟,只要任无锋或者任无锋的某个女朋友不来硬生生打破她自欺欺人的沙丘。
以秋伊人的美貌和才华,对自己男朋友竟然只是这种要求。
这是何等的卑微?
何等的忍辱负重?
只能说明秋伊人爱惨了任无锋,才会害怕去跟任无锋的其他女朋友争个你死我活。
秋伊人害怕面临失去心上人的可能,因此这个容颜绝世的女孩表现出了近乎不可思议的包容和退让。
若非爱到骨子里,恐惧失去到极致,秋伊人那样骄傲耀眼的女孩,又怎会如此?
秋伊人已经将她自己,在任无锋面前放低到了尘埃里了。
而秋伊人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任无锋自然不会再去做伤害她的事情。
任无锋是个渣男没错。
任无锋清楚知道,他无法给予秋伊人纯粹唯一的爱。
但他还有心。
他无法再以自己的浪荡去羞辱那个已经退让到尘埃里的耀眼女孩。
任无锋不能辜负秋伊人默而不宣的包容、退让与深爱。
因此,他只能辜负“念念”。
于是,尽管心中不忍,尽管看着关念惨白的脸如同受刑——
任无锋还是强迫自己带着那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继续着这场凌迟,道:“我不想让伊人伤心。
你也说了,你其实也不想挖好姐妹的墙角。”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锋,道,“而你,对我已经没有用处了。”
任无锋凝视着关念。
男人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如同深渊。
这本就是一个深渊一般的男人。
任无锋凝视着关念,语气里带着一丝倦怠,轻叹道:“所以,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话,告诉我你有多么喜欢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失魂落魄的脸,道:“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
是啊,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关念低首,垂眸,浓密的黑发滑落下来,遮住了她惨白如纸的脸颊。
她和他投在地上的影子已经不再纠缠,而是清晰地分隔着,泾渭分明,如同此刻他们之间那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关念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两道分离的、沉默的影子,眼角的泪痣在长发的阴影中如同一滴凝固的、绝望的血泪。
时间在江风的呜咽和阳光的炙烤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周围散步的人声、孩童的嬉笑,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任无锋静静地看着她,心里烦郁,隐隐生疼,却只能表演着残忍的漠然。
不知过了多久,关念才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女孩的脸色已经回复平静。
然而她那双平时水光潋滟、动人心魄的桃花眼,此刻如同干涸的枯井,空洞得令人心悸。
关念看着任无锋,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你跟伊人在一起……”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疼,道,“也是因为……
她是处女,对你有用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被她亲手递出,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绝望。
任无锋闻言,微微一怔。
他脑海中浮现出秋伊人那张不似凡尘的绝美容颜,她言谈举止间流露出的优雅风仪,她偶尔展露的、冰雪消融般的浅笑……
男人脸上那种刻意维持的冷漠和疏离,于是如同春日湖面的薄冰,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抹极其自然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如同被微风吹皱的涟漪,缓缓晕染开他深邃的眼角眉梢。
任无锋轻轻摇了摇头,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淡淡道:“并不是因为这个。”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关念,落向了那个清逸绝尘的女孩,声音也带了些许温柔,道,“我只是……
单纯喜欢伊人而已。”
对于“没有用处”的关念而言,这句话的伤害性胜过之前的所有言语。
关念于是彻底地、完全地沉默了。
关念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呆呆站着。
炽烈的秋日骄阳依旧慷慨地洒下光辉,将江面熔炼成一片流动的碎金,也将女孩惨白绝望的脸庞映照得如同透明的琉璃。
温热的江风卷起女孩散落的发丝,拂过她的皮肤,关念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
世界在喧嚣,
江水在奔流,
阳光在闪耀,
而关念站在一片金色的寂静里,
心死如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