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慷慨得有些奢侈,将整个江滨公园镀上一层流动的金箔。
江水在午后慵懒地翻滚,闪烁着细碎刺眼的鳞光,偶尔有白鹭掠过水面,翅膀尖儿点起一串涟漪。
关念骑着那辆共享单车,远远地,她看见了那个身影——
任无锋独自坐在临水的长椅上,像一座孤悬的岛屿,隔绝于周遭散步人群的喧嚣之外。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投向远处水天相接的混沌地带。
男人的下颌线在强光下绷出冷硬的弧度,整个人沉浸在一片与这温暖秋阳格格不入的沉寂里。
当这个身影清晰地落入眼帘,关念心中那团纠缠不休的忐忑,如退潮般倏然平息了大半。
他果然是来了。
关念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脚下蹬车的动作也轻快了几分。
在距离长椅约莫三十米的一个拐角,她捏紧了刹车。
关念停好车,从白色小挎包里掏出一面小小的折叠镜。
女孩出仔细地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回耳后,又理了理额前的刘海。
接着,她取出一支颜色温润的豆沙色唇膏,对着镜子,沿着唇线涂抹。
涂好后,关念轻轻抿了抿双唇,让颜色晕染得更自然均匀。
然后,她低头快速整理了一下裙摆的褶皱。
最后,关念又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对着镜中的自己,努力牵动嘴角,挤出一个尽可能显得平静从容的微笑。
做完这一切,心头紧张的女孩才将小镜子收回包里。
她步伐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优雅,款款朝着长椅上的男人走去。
距离在一步步缩短。
十米、五米、三米……
关念能更清晰地看到男人宽阔的肩膀线条,看到他搭在椅背上、指节分明的手……
江风吹来他身上久违的、干净清冽的气息。
嗯,真的很好闻。
任无锋眼角余光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捕捉到了女孩的靠近。
但他依旧没有转头,视线停留在那片波光粼粼的江水上。
关念站定在长椅前,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她微微垂首,水汪汪的桃花眼盈盈抬起,目光像柔软的藤蔓,缠绕上他平静而英俊的面庞。
无锋依然目不斜视,男人只是把身子往右让了让,又用左手轻拍了拍椅子,示意她坐下。
关念抬起右手,动作轻柔地挽起长裙的裙裾,然后款款坐了下来。
这张江边长椅足够容纳三四人,空间绰绰有余。
然而,关念却刻意选择了一个非常靠近的位置。
她柔软的裙摆边缘距离任无锋的深灰色休闲长裤,只有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
几乎是同时,一股熟悉又久违的、带着独特记忆烙印的馨香,丝丝缕缕地钻入了任无锋的鼻端。
女孩的发香是清冽微酸的青橘气息,像初秋枝头尚未成熟的果实,而她的体香——
那是馥郁微甜的桂花香,如同秋夜月光下无声绽放的满树金蕊。
这两种香气混在一起,与她那双招人的桃花眼一样,带着一种令人心旌摇曳、极易沉溺的迷惑感。
任无锋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心底赶紧默念《静心咒》。
关念发觉了男人的小动静,嘴角不由得微微弯起。
任无锋平复下悸动,目光依旧落在前方被风吹皱的江面上,声音平淡,问道:“你母亲的病,好了么?”
关念凝视着男人近乎完美的侧颜,眼神复杂,声音有些干涩,道:“没有完全好,但是稳定下来了,吃药维持就好了。”
“哦。”任无锋应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短暂的停顿后,他接着问道,语气依旧平淡无波:“那钱,还够吗?”
“钱”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关念努力维持的平静。
女孩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骤然扣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猛地涌上喉咙,堵得她几乎窒息。
关念垂下眼睑,盯着自己搁在腿上的手,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够母亲再吃药二十年了。
二十年后——”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倔强,道,“二十年后,我早就可以自己赚很多钱了。”
任无锋点了点头,下颌的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瞬。
他点了点头,语气肯定,道:“你是名校高材生,我相信你以后一定能够凭自己的能力,赚到很多钱。”
这句不带温度却淡然笃定的话,像一剂强心针,奇异地抚平了关念心中翻腾的屈辱和刺痛。
他承认她的能力,这让她在泥沼般的处境中抓住了一丝尊严的稻草,
关念脸上的神情不自觉地舒缓了些,那股堵在胸口的闷气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她抬起头,又微微仰视着他。
关念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和,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坚定:“我也相信。”
任无锋此时终于转过头来,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正视着这个深情、妩媚还杂糅着挥之不去的忧郁感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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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担心我会乱说什么话。”
任无锋的语气依旧淡淡的,道,“我说过,我们就是陌路重逢的前任而已。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故事。”
当一个“卖身女”在现实的人际网络中撞见曾经的“嫖客”,最深的恐惧莫过于——
被掀开遮羞布,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社死,身败名裂。
更恶毒的想象,是对方以此作为把柄,进行无穷尽的要挟。
关念闻言,眼睑下那颗小小的泪痣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像是即将滑落的泪珠。
她几乎是立刻急切地摇头否认,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女孩直视着任无锋的眼睛,神情真诚而笃定,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任无锋看着她脸上那份无法掩饰的急切和紧张,目光在她那枚小小的泪痣上停留了一瞬——
任无锋似是明白了什么,他轻叹了口气。
“所以,”男人看着女孩,声音放缓了些,问道,“你约我在这里见面,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我……我……”
关念张了张嘴,感觉心里有千言万语在翻涌奔腾。
那些积压的疑问、隐秘的担忧、甚至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妄念……此刻都争先恐后地想要破口而出。
然而,当真正要对上眼前这双深邃平静的眼睛时,所有的话语又仿佛瞬间冻结,全堵在了喉间,沉重得让她无法发声。
该说什么?
又能说什么?
就在这短暂的卡壳中,一个冰冷的事实猛地撞进了关念的脑海——
眼前的男人,是秋伊人的初恋男友、是她朝夕相处的室友、她视为姐妹的秋伊人,放在心尖上的男人!
自己此刻坐在这里,怀着这样复杂难言的心思,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要向他倾诉自己那些可笑又愚蠢的的思念与执念吗?
他是这样的一表人才、俊赏风流,家世明显也不一般,而自己又是什么呢?
不过是一个卖给过他的女人而已!
关念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自卑和自我厌恶,刚刚平复些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
任无锋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的神色,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温和而平静,深邃如秋夜的星空,广阔如无云的晴空。
这目光似乎有股奇异的力量,让关念胸腔里那只狂跳不已的小兽渐渐平息下来。
女孩混乱的思绪开始沉淀,属于高材生的理智和逻辑慢慢重新占据了主导,平静下来的大脑终于能够正常运作。
关念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稳定了许多,道:“我当时确实没有骗你,我的亲友有些是叫我念念的。”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他的表情,问道:“所以,你的昵称,也真是阿飞吗?”
任无锋轻轻点头,道:“我一般不骗人。”
关念于是继续确认道:“所以,你是哲学院的阿飞?”
任无锋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夏笙歌这个疯女人真是害人不浅!
关念眼中的神色愈加复杂,试探着问道:“你和夏笙歌的事情——”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任无锋神情清淡道。
“伊人她知道吗?”
“那是我和伊人之间的事情。”
任无锋不再看她,视线重新投向江面,声音冷清道。
他传达的意思很明显,这些事情都与关念无关。
关念当然也听出了男人的意思。
一股混杂着气恼、醋意和委屈的强烈情绪蓦的涌上女孩心头。
于是,关念的言辞和声音便有了些许锋芒,道:“你现在还经常去NOWA吗?”
任无锋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不说话,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关念情绪更甚,便继续道:“伊人是个好姑娘,你不应该这样。她知道的话会伤心的。”
任无锋猛地转过头。
男人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直直刺向关念。
女孩被这种可怕的目光钉在原地,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一股寒意从关念的脊椎窜起,瞬间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任无锋就这样盯着她。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江风呜呜地吹过耳畔。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任无锋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重新转过头,将视线投向那片晃眼的江面。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只有江水拍岸的哗哗声和远处模糊的人语。
关念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刚才的男人让她害怕,但那个困扰她多日的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让她疑虑及担忧。
她必须知道!
关念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重新开口。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可NOWA的人曾跟我说过,你是老主顾,而且只喜欢处女。”
女孩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种羞赧的涩意,道,“那个的时候……开始的时候,你的身体特别烫。
烫得吓人,就跟发高烧的人一样。
后面,慢慢就没有那么烫了,第六天早上要走的时候,你的体温已经很正常了。”
任无锋的表情骤然绷紧,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动了动。
复大高材生、与聪明绝顶的秋伊人几乎并驾齐驱的女孩,凝视着这个NOWA的VIP会员、曾经和自己亲密无间的男人。
她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让她辗转反侧、既忧又喜的推测,道:
“你是不是有病,或者中了什么毒,
隔一段时间就需要女人解毒?
而且,
必须是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