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的气氛,弥漫于整个王宫当中。
乌维蜷缩在寝殿大床上,肥胖的身裹在锦被之下,抖如筛糠。
火把、烛火全部点燃,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二十名披甲持戟的心腹卫士背靠背围在床边,眼睛瞪得铜铃大,扫视着殿内每一个角落的阴影。
“鬼…有鬼…”
乌维牙齿咯咯作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殿角那处被烧出焦黑痕迹的帷幔。
缕无端升起的青烟和刺鼻焦糊味,如同死亡的味道,钻进他的脑子。
侍卫们掘地三尺,却连半点火星子都没找到,这不是鬼是什么?
他不禁想起被他残忍杀死的老国王,以及王室的其他冤魂。
“陛下,应该是有人故意在装神弄鬼!”
卫队长强作镇定的说道,但声音却有些发虚,那火烧得邪门,只燎黑了帷幔表面,内里却丝毫无损,异常的诡异。
“滚!都滚出去查!”
乌维抓起一个金枕砸过去,歇斯底里的吼道:“一定是阿娜尔汗那个贱人,还有那些汉人,立刻给我封死宫中所有地窖、水渠、枯井,一只老鼠都不许放进来!”
同样恐惧的还有赫连勃勃。
他坐在偏殿,面前案几上,端端正正摆放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祖传弯刀。
刀,是今早在他床下发现的,而昨夜,这把刀明明就压在枕头下!
守卫森严的内殿,却如同不设防的闹市一般,一同发现的,还有一张用疏勒贵族才会用的精制羊皮纸,上面只有两个用鲜血写成的大字:索命!
字迹未干,透着浓重的血腥气。
“查,查内侍、守卫,昨夜所有靠近过本将住处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抓起来,严刑拷问!”
赫连勃勃的咆哮声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
他引以为傲的车师铁骑在戈壁折戟沉沙,如今连视为生命的佩刀都在睡梦中被人取走!
这已不是挑衅,而是**裸威胁、是能随时取他性命的警告。
一股未知的寒意,让这位以凶悍着称的车师大将,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阿娜尔汗背后那个看不见的对手,其手段比戈壁的沙暴更诡谲,比草原的狼群更阴狠!
王宫的混乱与高度紧张,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
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向内廷,被那些无形的“鬼影”所震慑。
谁也没有注意到,几道比鬼影更隐秘的身影,正沿着那张秘道图,在王宫最深、最黑暗的脉络里无声穿行着。
城西,汉市货栈区,核心地窖。
昏暗的油灯下,糜乔将一杯温热的茶推到程昱面前,地窖厚重的土墙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混乱,只有程昱手指轻叩桌面的声音?
“赫连勃勃的人,把城南那些破烂刀弩翻了个底朝天,已然是气急败了坏。”
糜乔嘴角带着一丝嘲弄:“城里的乱子更大,粮铺被抢空了三家,三个囤粮的豪商宅邸被暴民冲破,护院被打死好几个,还有疏勒的城卫军,像没了头的苍蝇一样,正四处乱窜!”
程昱端起茶杯,望着氤氲的热气,淡淡的说道:“这些还不够,继续加力,要让这把火,烧掉他们的最后一点理智和侥幸。”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也该让‘公主’的旗帜,插到王城之下了。”
……
鹰愁涧,复仇军营地。
黎明的第一缕天光刺破戈壁的黑暗,将营地中央那面巨大的、绣着疏勒王室金驼图腾的旗帜染上了淡淡的血色。
阿娜尔汗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皮甲,并披上了象征着疏勒王族血脉的暗红斗篷,立于一座高台之上。
在她的身后,是手握刀枪、弓弩的数百名复仇军。
文丑抱着他那柄骇人的大环刀,如同一尊铁塔矗立在她侧后方,豹眼环视,煞气逼人。
台下,是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人群!
这些都是从喀什噶尔城内逃出的饥民、被“金絮税”逼得家破人亡的农户,以及对乌维和车师人恨之入骨的疏勒百姓……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中紧握着锄头、柴刀、削尖的木棍。
“疏勒的子民们!”
阿娜尔汗的声音被晨风送远,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看看我们的王城!它被乌维的背叛玷污,被车师人的铁蹄践踏,被贪婪的蛀虫啃噬……”
她猛地拔出腰间的短刀,指向喀什噶尔方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藏在那座王宫里。
就在昨夜,父王的英魂派人告诉了他们——疏勒人的血,还未流干,现在,拿起你们能找到的一切武器,然后跟着我,跟着这面王旗,一同夺回我们的喀什噶尔!
用乌维和车师人的头颅,祭奠我们死去的亲人,洗刷我们疏勒的耻辱!”
“夺回喀什噶尔!”
“杀乌维!驱车师!”
“公主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汇聚成狂暴的洪流,席卷了整个鹰愁涧!
随后,阿娜尔汗一马当先,文丑率领着装备精良的复仇军核心紧随其后,引领着身后汹涌的人潮,向着沐浴在晨光中的疏勒王城,浩荡而去。
很快,队伍便来到了喀什噶尔城下。
复仇军的武器虽然简陋,却却充满毁灭意志。
望着如洪水般涌来的队伍,城头上的疏勒守军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武器。
他们看到了那面王旗,看到了王旗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公主身影,更看到了公主身后那些沉默如铁、装备着可怕连弩和环首刀的“汉商护卫”!
“放…放箭!拦住他们!”
城卫军官的声音变了调。
稀稀拉拉的箭矢软弱无力地落下,大部分被复仇军用简陋的木盾甚至门板挡住,根本无法阻挡那汹涌的人潮。
文丑狞笑着,亲自操起一具三矢连弩,对准城头一个正在指挥放箭的军官。
“嘣!”
机括震响!三支弩矢呈品字形激射而出!
噗!噗!噗!
那军官连同他身边两个亲兵,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被钉死在城垛上!鲜血顺着城墙汩汩流下!
“神弩!是汉军神弩!”
城头守军魂飞魄散,斗志瞬间崩溃!
与此同时,王宫深处,最后的丧钟被敲响!
乌维寝殿内,正当他惊恐万状地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时,他床榻正对着的那面绘着西域风情的巨大壁画墙,突然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在乌维和周围卫士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壁画墙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通道!
紧接着,几道迅疾如鬼魅的黑影从通道中闪出!
他们全身包裹在黑色劲装中,只露出冰冷的眼睛,手中涂抹了黑泥的短刃在烛光下不带丝毫反光!
“护驾!!!”
卫队长嘶心裂肺地狂吼,挺戟刺去!
为首的黑影身形如游鱼般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长戟,手中短刃毒蛇吐信般抹过卫队长的咽喉!
鲜血狂喷!
与此同时,另外几名黑影如同虎入羊群,手中短刃翻飞,动作简洁、狠辣、高效到令人窒息!
乌维重金招募的心腹卫士,在这些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杀神面前,脆弱得如同婴儿一般。
“啊——!别过来!别杀我!王位给你!都给你!”
乌维吓得屎尿齐流,瘫在床角,肥胖的身躯抖成一团烂泥。
一名黑影走到他面前,没有言语,只有短刃缓缓举起,刃尖对准了乌维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肥脸。
“不——!” 乌维发出非人的惨嚎。
寒光一闪!
“呃…”
乌维的惨嚎戛然而止,一柄锋利的环首刀,从他肥厚的后颈精准刺入,刀尖带着一蓬血花和碎骨,从他大张的嘴巴里穿透而出,将他死死钉在了华丽的床榻之上!
王宫正门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和喊杀声。
阿娜尔汗率领的主力,开始强攻宫门了!
赫连勃勃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和混乱,看着寝殿方向升起的示警黑烟,心知大势已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乌维寝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暴戾,猛地抽出弯刀,对着身边仅存的几十名车师亲兵吼道:“从西门秘道走,回车师……”
随后赫连勃勃,带着残兵扑向西侧宫墙一处隐蔽的角门,然而,角门刚被打开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响起:“哪里走!”
只见角门外早有人已严阵以待!
阿娜尔汗一身浴血,手持短刀,在文丑和数十名精锐复仇军的簇拥下,堵死了去路!
她目露仇恨,刀尖直指赫连勃勃:“车师的豺狼,疏勒的血债,该还了!”
赫连勃勃眼中凶光毕露,知道再无退路,于是咆哮着挥刀冲向阿娜尔汗:“贱婢!受死!”
“哼,不知死活!”
文丑冷哼一声,环首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悍然迎上!
刀光如匹练,瞬间与赫连勃勃的弯刀撞在一起!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震得人耳膜生疼!
赫连勃勃只觉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弯刀脱手飞出。
文丑得势不饶人,刀锋顺势横掠!
噗!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赫连勃勃无头的尸身兀自前冲了几步,才轰然倒地,脖颈断口处喷涌的鲜血,染红了疏勒王宫最后的宫门石阶。
残余的车师亲兵,也被复仇军一拥而上,砍瓜切菜般屠戮殆尽。
当正午炽烈的阳光洒满喀什噶尔王宫最高的白驼金顶时,持续了半日的厮杀终于渐渐平息。
象征着乌维统治的狼头王旗被粗暴地扯下,而那面绣着金驼图腾、染着斑驳血迹的王旗,在阿娜尔汗和无数疏勒军民热泪盈眶的注视下,被缓缓升起。
王宫正殿,残破的王座被匆匆擦拭干净。
阿娜尔汗脱下染血的皮甲,换上了一身象征疏勒最高权力的、缀满金线彩宝的华丽王袍。
尽管王袍略显宽大,衬得她身形更加单薄,但她挺直的脊梁和眼中尚未褪去的血丝,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程昱和糜乔等人,作为最尊贵的“客人”,被安排在王座下首的位置,文丑则抱着刀,如同门神般立在程昱身后。
疏勒残存的贵族和官员们,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恐惧。
“拜见女王陛下!” 参差不齐、带着颤抖的声音响起。
阿娜尔汗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最终落在程昱平静无波的脸上,又转向那些曾经依附乌维、此刻却谄媚地望向糜乔的贵族。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朗声道:“自今日起,疏勒复国,凡及时醒悟者,既往不咎!
凡依附车师、残害我疏勒子民者,严惩不贷凡,助我复国者,重重有赏!”
说着,她看向程昱和糜乔,目光中满是敬畏:“此次复国,全赖天朝上邦义助,自即日起,疏勒愿永为大汉藩属!
汉商于疏勒商人,一应税赋,皆按最惠之例!
凡汉商所需‘白叠絮’,疏勒举国优先供给,凡汉商所需便利,疏勒上下,竭力满足!”
“女王陛下圣明!”
贵族们立刻领会了风向,纷纷朝着程昱和糜乔的方向叩首,谄媚之情溢于言表。
汉商带来的不仅是流淌着蜜糖与黄金的商路,更是那男子抵抗的威压。
依附强者,攫取利益,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程昱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谦和微笑。
只见他端起疏勒侍女奉上的、盛满殷红葡萄酒的金杯,对着王座上的阿娜尔汗遥遥一举。
杯中酒液晃动,映着殿外疏勒炽烈的阳光,也映着殿内疏勒贵族们卑微而贪婪的脸庞。
疏勒的王冠戴在了阿娜尔汗的头上,但缠绕其上的,却是来自东方、无形却更为坚韧的丝线。
王宫最高的露台上,程昱负手而立,眺望着西方更广阔、更遥远的戈壁与绿洲。
疏勒的混乱与新生已成定局,汉市的旗帜将插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刚刚由手下暗探呈上的、来自更西边龟兹国的精美玉印。
疏勒,这座位于西域咽喉的国度已经成为了大汉的藩属。
帝国的触角,也将以此为中心,伸向更深的远西域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