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几个企业的人，贺文坐直身子，黑色职业套装的领口随着呼吸起伏。
门把转动时，她将平板电脑倒扣在文件堆上，金属边框磕出闷响。
“周秘书，来一下。”
"贺书记。"秘书周正垂手站定，深灰色西装熨烫得一丝不苟，领带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他注意到办公桌上多了个陌生的黑色U盘，旁边摆着半杯凉透的龙井。
贺文转动真皮座椅，身后整面墙的落地窗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坐。"
她指了指会客区的单人沙发，看着周正规规矩矩坐下，膝盖并拢，公文包抱在膝头，活像刚入职的实习生。
空调出风口的风掠过桌面，掀起档案夹边缘的A4纸。
贺文从抽屉里摸出支钢笔，银色笔帽在指间转了半圈："知道青坪汽车园区项目的事吗？"
周正喉结动了动："听说被省里停工了但..."他顿住，观察着贺文阴沉的脸色，"但公示期内没人提出异议。"
"异议早被压下去了。"贺文将钢笔重重拍在桌上，墨水溅在《青坪汽车园区项目检查报告》封面上，“现在火已经烧过来了，得有点动作。”
周正的后背瞬间绷直，看来这个市委常委又要交代自己去干一些事情了。
"我要找点证据。"贺文从抽屉深处摸出部老式按键手机，外壳缠着胶布，"用这个联系线人，只说'红叶计划启动'。重点查金霖爀近三个月的消费记录，还有他和那几个集团老总的通话清单。"她将手机推过桌面，金属按键在台灯下泛着冷光，"记住，不能留下任何电子痕迹。"
周正接过手机时，触到贺文冰凉的指尖。
"需不需要联系经侦支队配合？"他试探着问。
"现在还不是时候。"贺文起身走到窗边，暮色将她的轮廓切割成锋利的剪影，"金霖爀在市里有人脉，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你先找几个信得过的人，从园区外围的餐饮、娱乐场所入手。"她突然转身，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脆响，"对了，那几个集团最近在园区拿的那块地，查清楚审批流程有没有问题。"
周正快速在笔记本上记录，钢笔尖划破纸面。
"三天后给我初步报告，有任何异常立刻联系。"
此时金霖爀还在区长王一帆的办公室里汇报自己的得意之作。
借用省里的力量，借力打力，把市委常委安排的企业架起来，摆在桌面上让大家检查，没有在台下搞阴谋的机会。
三十六计，请君入瓮。
两天后，国庆节前一天。
金霖爀主动前往区政府汇报工作。
没办法，自己的大招已经用完了，接下来的团战就要看王区长的了。
秋雨裹着寒意拍打在区长办公室的落地窗上，金霖爀抬手整理藏青色西装的袖口，腕表表盘在阴沉天光里泛着冷芒。
他盯着墙上王一帆与某位市领导的合影，照片里区长标志性的珍珠耳钉在闪光灯下格外刺眼。
"进来。"门内传来的声音带着常年发号施令的威严。
金霖爀深吸口气，推门时特意放轻脚步声，皮鞋擦过波斯地毯几乎没发出声响。
王一帆正在批阅文件，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她头也不抬地指了指会客区的长沙发："来了，坐。"
钢笔尖在纸面沙沙游走。
等她放下钢笔抬头后，金霖爀才看过去。
金霖爀落座时刻意保持谦逊的姿势，脊背却绷得笔直："王区，有件事想跟您汇报。"
他瞥见茶几上摆着半块吃剩的提拉米苏，奶油上的可可粉被咖啡杯底压出个浅色圆圈，突然想起贺文办公室永远只有寡淡的龙井。
钢笔重重搁在瓷笔洗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王一帆摘下眼镜擦拭镜片，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般锋利："听说你今天关停了你们园区几个集团的生产线？"
金霖爀喉结滚动，从公文包里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文件："是。质检部门查出他们的零部件存在严重安全隐患，我已经要求全面停工整改。"他特意加重"质检部门"四个字，观察着王一帆微微蹙起的眉峰。
雨声突然变大，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成扭曲的纹路。
王一帆接过文件，指甲在"质量检测报告"几个字上停留片刻："上个月招标时，这几家可是你力保的企业。"她抬起头，珍珠耳钉晃出冷光，"现在说质量有问题，是不是太巧了？"
金霖爀早料到会有此问，指尖在膝头轻轻敲击着节拍："当时是被表面数据迷惑了。"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这两天我发现，他们公司账户资金存在问题，之前报到了市委去准备搁置他们的项目，结果被贺文常委拦下来了。还有个事，我手下有几个人得到消息，有像是纪委的人，不知道是市里还是区里的，到我们园区来秘密调查了。"
办公桌上的红瓷杯"当啷"撞在杯垫上，王一帆倒茶的手顿了顿："贺文？她想干什么？"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金霖爀却敏锐捕捉到对方握茶壶的指节泛白。
"据说在搜集违规吃喝和收礼的证据。"金霖爀掏出手机，调出某条匿名短信，"今早收到的消息，有人看见她秘书在会所附近鬼鬼祟祟。"
雨声混着空调出风口的嗡鸣，办公室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一帆将茶盏重重搁下，茶水溅在文件上晕开墨痕："胡闹！开发区现在正是冲刺年度指标的关键期，她搞这些小动作..."她突然停住，目光扫过金霖爀西装内袋隐约露出的文件角，"你关停华远，是不是早有打算？"
金霖爀起身走到窗前，雨幕中的汽车园区像幅褪色的水墨画。
他解开西装最上方的纽扣，露出暗纹领带："王区，贺文想动我，我总得先自保。"他转身时目光灼灼，"华远的问题我早有掌握，故意留着就是等她入局。"
王一帆摩挲着翡翠扳指，这个习惯动作在金霖爀印象里，上一次出现还是市里巡视组来检查时。"你怎么确定她会盯上华远？"
"因为举报信。"金霖爀从内袋抽出个牛皮纸袋，封口处的火漆印已经破损，"三天前有人往我办公室门缝塞了这个，里面全是华远的虚假数据。字迹做过处理，但肯定是他们内部人才能拿到的，看来，是他们内部分赃不均了。"他将信纸推到王一帆面前，看着她指尖划过纸张时微微颤抖。
窗外炸响惊雷，王一帆猛地起身，翡翠扳指磕在桌面发出闷响："她这是要踩着别人上位！"她来回踱步，珍珠耳钉在昏暗光线里划出细碎的光弧，"市里下个月要评优秀开发区，现在闹出质量丑闻..."
"所以我第一时间关停生产线，就是为了把影响降到最低。"金霖爀适时递上纸巾擦拭桌面，"不过舆论已经起来了，网上开始有人带节奏说园区包庇企业。"他掏出平板电脑，调出某论坛热帖，"您看这个，点击量三小时破十万。"
王一帆盯着屏幕上"开发区黑幕"的标题，脸色愈发难看。金霖爀趁机凑近，压低声音："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把责任推到质检部门。毕竟文件上签字的是贺文的人..."
雨声渐歇，夕阳穿透云层洒进办公室，在两人脸上镀上金边。
王一帆重新坐下，端起凉透的茶抿了一口："霖爀，你做事一向周全。"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这件事交给你处理，记住，不能影响开发区的整体形象。"
金霖爀鞠躬时，领带夹的菱形切割面折射出冷光："明白。我已经安排好了后续公关，会让舆论焦点转向企业自身管理问题。"
“至于来自其他方面的问题，我来搞定，你继续把项目和资金管好，就是最大的功劳。”
走出区长办公室时，走廊的感应灯依次亮起。
这路亮的让金霖爀走起来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