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五十，城东"漱玉轩"茶楼后院的竹影在风灯下摇曳。
金霖爀踩着青石板上斑驳的苔痕，在第三间雕花木门前驻足。
门缝里漏出的龙井清香混着沉水香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门环。
"霖爀来了。"贺文的声音比上次在办公室更显松弛，她今日穿了件墨绿色香云纱旗袍，盘扣上坠着的翡翠貔貅随着起身动作轻轻晃动，"尝尝这明前狮峰龙井，我让秘书跑了三家老字号才寻到真货。"
金霖爀在紫檀圈椅上落座，指尖刚触到温热的青花瓷盏，贺文便将一份标着"绝密"的红头文件推过来："市里刚过的决议，高新区要建两万套还建房，专项债额度二十亿。"她捻着佛珠的手停在"安置房建设指挥部"的公章上，"你们开发区是主战场。"
茶烟袅袅中，金霖爀看见文件末页的承办单位栏还空着。
他摩挲着杯沿的鎏金纹路，忽然轻笑："贺常委这是要给我送政绩？可惜我这副处级的笔，签不下正处级的章。"
贺文也笑，眼尾的细纹在灯下绽成菊花状："所以今晚才要请小金主任品茶啊。"她从坤包里抽出份企业名录，扉页上"宏泰建设集团"的烫金logo闪得刺眼，"这是省建工集团的三级子公司，在江北新区做过三个还建房项目，次次都是'楚天杯'优胜工程。"
金霖爀没接名录，任由它躺在茶海上。
他记得上个月在市里开会，市住建局张局长曾提过这家公司，说他们去年在邻市因偷工减料被罚过款。"贺常委觉得，宏泰能比中建三局更有竞争力？"
"竞争力不在标书里，在酒桌上。"贺文忽然倾身，翡翠貔貅几乎擦着金霖爀的手背滑过，"指挥部常务副总指挥的位置，我可以帮你争取。但招标代理公司，必须用宏泰指定的那家。"
包厢里骤然安静，只余铜壶中水沸的咕嘟声。
"贺常委知道王区长今天找我谈什么吗？"金霖爀突然开口，他看见贺文捻佛珠的节奏乱了一拍，"她让我把智慧物流园的桩基工程，拆分成七个标段。"
贺文的脸色在烛火中明灭不定，半晌才嗤笑出声："王一帆倒是会算计，七个标段刚好卡在必须公开招标的红线以下。"她抓起茶壶给金霖爀续杯，滚水溅出几滴在檀木桌上，"你应了？"
"我说要考虑。"金霖爀抽出纸巾擦去水渍，纸巾吸饱茶汤变成深褐色，"贺常委觉得，我该考虑谁？"
"谁给的多就考虑谁。"贺文从爱马仕包里掏出支钢笔，在名录背面写下一串数字，"这是宏泰能出的点数，比市面上的公司多两个百分点。"她将笔帽旋紧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但我要指挥部的人事权。"
金霖爀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钢笔。
"人事权可以给宏泰，但财务章必须我在手。"他放下钢笔，金属与紫檀桌面相撞发出闷响，"还有，我要在常委会前看到我的任命文件。"
贺文的佛珠突然停住，她盯住金霖爀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提拔正处要过五人小组会，组织部考察期最少三个月。"
"所以需要贺常委帮忙加速。"金霖爀迎着她的目光。
贺文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她今天第三次失态。
"你倒会抓七寸。"贺文重新捻动佛珠，这次速度快了许多，"这样，下周三市里开城建口调度会，我让宏泰的陈总当面给你汇报。"她忽然压低声音，旗袍领口的珍珠扣随着动作硌在桌沿，"但王一帆那边，你得给我拖住。"
接下来两个时辰，两人在茶烟缭绕中反复拉锯。
贺文要求金霖爀在招标文件中设置"近三年获得鲁班奖"的条款，金霖爀坚持要加上"本地纳税记录"；贺文许诺帮他运作"全市十大杰出青年"，金霖爀则暗示需要解决……
"最后问句题外话。"贺文收起文件，翡翠貔貅在锁骨间闪烁，"王一帆今天找你，除了拆标段，还说什么了？"
金霖爀系上西装最上边的纽扣，这个动作让贺文想起电视剧里即将赴宴的特务："她说……要给我介绍对象。"
贺文愣了三秒，突然将佛珠拍在桌上，笑得前仰后合。
檀香与沉香的气息在包厢里纠缠。
"告诉她，你已经有主了。"贺文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将钢笔塞回金霖爀口袋，"这支万宝龙，就当提前贺你高升的礼物。"
贺文那辆黑色奥迪A8L静候在茶楼后巷，金霖爀握着车门把手正要拉开，忽被一只戴翡翠镯子的手按住。
"等等。"贺文从爱马仕包里掏出瓶矿泉水，往车窗上泼了半掌心，食指蘸着水珠在玻璃上画了个"S"形符号，"记住这个标记，下周来竞标的公司里，看到车尾有这个标识的，直接放进第二轮。"
"里面是三家公司的资质文件，都挂靠在宏泰名下。"贺文捻动佛珠的节奏又快又急，翡翠貔貅撞在车门上发出闷响，"明天让园区招标办走应急采购通道，就说是防汛物资。"
"王一帆那边……"金霖爀刚开口就被贺文打断。
"她要查，就让她查到中铁建。"贺文忽然倾身，香云纱旗袍的盘扣擦过他手背，"下周的专家评审会，我会安排两个生面孔坐你旁边，他们问什么，你点头就是。"
奥迪车驶入雨幕时，金霖爀看见后座暗格露出的半截信封，牛皮纸封口处印着朵暗红色茶花。
这是贺文惯用的标记，去年城西污水处理厂项目，中标公司递来的标书里也夹着同款信封，里面是张五十万的支票。
凌晨两点，金霖爀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对着U盘里的三家公司资质反复比对，发现宏泰的子公司"泰和置业"竟在三个月前变更过经营范围，新增了"保障性住房建设"一项。变更日期，恰是贺文调任市委常委的前三天。
"金主任，这么晚还在加班？"陈芳端着咖啡推门进来，保温杯上的"为人民服务"标语被水泡得发皱，"刚才王区长打电话来，说下周要带规划局的人来看还建房地块。"
金霖爀迅速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蓝光在他脸上投下青影："你怎么说的？"
"我说您在防汛指挥部值班。"陈芳放下咖啡，袖口隐约露出新买的卡地亚手镯，"对了，新来的保洁员王姐把您西装送去干洗了，说是溅上了茶渍。"
金霖爀摸到西装内袋里的U盘还在，这才松了半口气。
现在出了司机这个事，金霖爀现在谁都不敢轻信。
除了自己带来的几个人，其他本地的干部都有可能在区里的压力下反水。
所以，贺文的事，必须找个绝对信得过的人来办。